废墟城市在终焉之地灰白色的天光下沉默地矗立,仿佛一头头濒死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连风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团队围坐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残骸内,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寒意。
林薇被驱逐已经过去了两天,但她的那句“最恨你们的人就在你们中间!”如同恶毒的诅咒,在每个人耳边回荡。没有人再轻易开口,眼神交汇时也充满了审视与防备。凌曜靠坐在断墙边,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峰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楚嫣然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脑海里——苏玥和前世的萧澈联手背叛了他。记忆碎片里苏玥那冷漠疏离的背影,与眼前这个低头默默拨弄着火堆的女子重叠,让他心头一阵烦躁的刺痛。
苏玥能感受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她拢了拢衣襟,觉得篝火的热量根本无法温暖自己。她获得的记忆碎片同样让她痛苦不堪——凌曜前世的冷漠与决绝。可心底深处,又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拉扯,让她无法全然相信那些破碎的画面。她偷偷抬眼看向凌曜,他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勇气又消散下去,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迷茫。
萧澈坐在稍远的地方,擦拭着他那把随着“回响”觉醒而出现的长刀。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苏玥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孤立和误解的郁愤。石猛则显得有些消沉,林薇的背叛和他自身的负伤,让这个原本豪爽的汉子沉默了许多。整个团队,像一盘勉强聚合在一起的沙,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废墟的入口处。
他穿着古朴的、仿佛与这个破败世界格格不入的深色长袍,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墨先生。
“看来,各位小友近来颇多困扰。”墨先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令人难堪的寂静。
所有人瞬间警觉起来。凌曜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来人。萧澈握紧了刀柄,石猛也挣扎着站起身,做出防御姿态。只有楚嫣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紧张,也有一丝……期待?
“是你。”凌曜站起身,语气保持着冷静,但身体微微前倾,是标准的戒备姿态,“墨先生再次造访,有何指教?”他注意到,墨先生的目光似乎在他们几人身上微妙地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和苏玥、楚嫣然之间,仿佛早已洞悉了他们之间那纠缠不清的暗流。
墨先生缓步走近,他的脚步落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指教谈不上。只是感知到此地心绪驳杂,怨念与疑虑交织,恐生魔障,故而来看看。”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记忆残缺,信任崩毁,在这终焉之地,比任何实体怪物都要致命。”
苏玥抬起头,看向墨先生,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墨先生,您……您知道我们的过去?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吗?”
“过去如烟,真相如镜。”墨先生微微摇头,“我所知亦有限。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或许能解答你们的部分困惑。”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
“什么地方?”萧澈忍不住问道。
“‘心象回廊’。”墨先生吐出四个字,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重量,“一个游离于常规‘游戏’之外的古老试炼之地。据说,在其最深处,供奉着一面‘真实之镜’。”
真实之镜!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镜子……能照出什么?”凌曜沉声问,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如果能照出楚嫣然话中的真伪,如果能照出苏玥前世是否真的……
“它能映照人心底最深处,被遗忘、被扭曲或不敢直视的‘真实’。”墨先生的目光扫过众人,“关于你们的记忆,你们的因果,你们彼此之间纠缠的缘与孽……或许,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凌曜内心剧烈翻腾:验证!他迫切需要验证楚嫣然的话!如果镜子能证明苏玥和萧澈的背叛,那他就能彻底斩断那莫名的心软和刺痛!如果……如果不是呢?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反问,但他立刻将其压制。真相,他只要冰冷的真相!
苏玥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弄清凌曜的前世!弄清楚他为何那般冷漠!也弄清楚自己心底那份无法割舍的牵引究竟从何而来!哪怕真相残酷,她也想要一个明白!
萧澈眼中燃起火焰:证明自己!他受够了凌曜那怀疑的目光,受够了在苏玥面前仿佛低人一等的感觉。他要向苏玥证明,他绝非记忆碎片中可能存在的那个卑劣角色,他也有他的担当和力量!
楚嫣然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渴望:“墨先生,那镜子……真的能照出所有真相吗?关于我们每一个人?”她必须去!她必须确保镜子照出的“真实”,是利于她的那个版本!或者,找到机会干扰它!
“然而,”墨先生话锋一转,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心象回廊’绝非善地。它并非考验你们的力量,而是直指本心。其中幻象丛生,直击心魔。心智不坚者,会在无尽的自我怀疑和恐惧中彻底迷失,灵魂永堕回廊,成为其养料。”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灵魂,“在那里,你们将面对的,是最真实的自己,以及最恐惧的……彼此。现在,你们还确定要去吗?”
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刚刚升起的渴望冷却了几分。永堕回廊?直面最恐惧的彼此?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墨先生缓缓从袍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碎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锋利,材质非金非玉,表面黯淡,却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
“此乃‘真实之镜’的碎片,是昔日某位通过回廊的先行者带出的信物。”墨先生将碎片平托于掌心,“它虽无法展现完整真相,却能映照片刻的真实心绪。”
说着,他似乎无意地将碎片的角度微微偏转。
碎片黯淡的表面忽然掠过一抹微光。
当那微光扫过凌曜时,碎片表面瞬间映出的,竟是他紧握双拳,眼神中交织着对背叛的愤怒与一丝不愿承认的、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那恐惧的对象,隐约指向苏玥的方向。凌曜脸色一沉,猛地别开脸。
微光扫过苏玥,映出的是她泛红的眼眶,眼中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靠近凌曜却又被无形之墙阻挡的挣扎。苏玥感到一阵心悸,低下了头。
光芒触及萧澈,碎片里是他紧绷的下颌线,眼中燃烧着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以及一份深埋的、害怕永远无法得到认可的焦虑。萧澈冷哼一声,握紧了刀柄。
最后,光芒落在楚嫣然身上。碎片映出的,是她完美表情下的一丝慌乱,眼底深处强烈的算计,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楚嫣然心中剧震,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强笑着移开目光。
仅仅是瞬间的映照,却仿佛将每个人最不想暴露人前的隐秘心思赤裸裸地揭开了那么一丝。尴尬、羞怒、震惊……种种情绪在空气中碰撞。
但这碎片的力量,也无疑证明了“真实之镜”的存在与价值!它带来了获取真相的、无比诱人的希望!这希望如同毒药般甘美,驱散了方才的犹豫和恐惧。
“我去。”凌曜第一个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他必须去。
“我也去。”苏玥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她需要答案。
“算我一个!”萧澈上前一步,不甘示弱。
楚嫣然立刻附和:“既然有可能弄清真相,再危险也值得一试。”她不能缺席。
石猛看着瞬间达成一致的四人,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我……我伤势未愈,恐怕会拖累大家。我在此等候吧。”他选择了退缩,那碎片的映照让他感到恐惧。
墨先生看着达成一致的四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似是赞许,又似是……怜悯?他收起碎片:“既然心意已决,便随我来吧。回廊入口,就在这片废墟的尽头。”
他转身引路,众人默默跟上。穿过倾颓的立柱和荒芜的庭院,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空气越是凝滞,光线也愈发昏暗。
终于,在废墟最深处,一面原本应是墙壁的地方,空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一个缓慢旋转的、直径约两米的旋涡悬浮在那里。它没有颜色,或者说它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虚无”之感。旋涡的边缘模糊不清,不断逸散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隐隐约约,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痛苦的呓语从中传出。
那便是“心象回廊”的入口。它不像门,更像是一个通往未知恐惧的、正在呼吸的伤口,散发着不祥而危险的气息。
凌曜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出脚步,义无反顾地走向那扭曲的旋涡。苏玥咬了咬下唇,紧随其后。萧澈和楚嫣然也各自带着复杂的心绪,踏入了那片旋转的虚无。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旋涡之中,仿佛被巨兽吞噬。旋涡依旧在原地缓缓旋转,等待着,或许会吐出真相,或许……只会留下更多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