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风斋刚送走一位来取件的老主顾,韩风正俯身在修复台上,用极细的毛笔蘸着调好的矿物颜料,小心翼翼地为一尊清代木雕菩萨像开脸点睛。光线透过高窗,落在菩萨低垂的眼睑上,宁静而慈悲。韩建国在一旁,戴着老花镜,仔细地打磨着一块用作补配的黄杨木料,木屑簌簌落下。
“叮铃铃——”
前厅柜台上的老式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工作间的专注与宁静。
王秀梅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旧衣服,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喂?雅风斋……哦,是吴教授啊?您找风儿?……现在过来?……还有位客人?……行行,在家呢,您二位直接过来吧。”
挂了电话,王秀梅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回头对工作间说:“风儿,是燕京大学的吴教授,说马上过来,还带着一位客人,好像……挺急的。”
“吴教授?”韩风手中的毛笔稳稳落下最后一点,菩萨的眼睛仿佛瞬间有了神采。他放下笔,眉头微蹙。这位地质系的教授,上次因为落鹰涧矿石的事情打过交道,态度很客气,但这次带着客人直接上门,语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急切?
“爸,您看着点,我去前面迎一下。”韩风脱下手套,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那几块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矿石,难道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没过多久,院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韩风刚走到前厅,就看到吴教授带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吴教授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但眉宇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而他身旁的老者,却截然不同。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身形清瘦,背脊挺得笔直。他面容清癯,眼神平和,但在这平和之下,却仿佛蕴藏着能穿透表象的锐利光芒。他走路无声,气质儒雅中透着一股久居实验室的严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韩风同志!打扰了打扰了!”吴教授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随即侧身引荐,“这位是国家特殊材料研究所的顾振华顾教授!顾老这次是专程从首都赶过来的!”
顾振华?国家特殊材料研究所?韩风心中警铃瞬间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连忙上前,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尊敬:“顾教授!吴教授!快请进,里面坐!”他将二人引向后院的会客小厅。
落座后,王秀梅端上茶水。顾教授微微欠身致谢,动作优雅。他没有过多寒暄,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韩风脸上,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
“韩风同志,冒昧打扰。这次我和吴教授过来,主要是为了你上次发现并交给燕京大学地质系分析的那几块特殊矿石样本。”
果然!韩风的心猛地一沉,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哦,那几块石头啊。吴教授上次说很特别,后来有结果了吗?”
吴教授立刻接口,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何止特别!简直是惊天发现!韩风同志,你捡到宝了!顾教授他们研究所对分析报告进行了复核和深入研究,初步判定,那是一种结构极其罕见、含有多种特殊金属元素的新型矿物!它的物理和化学性质,尤其是那种异常的……呃,能量活性特征,具有非常重大的潜在战略价值!”
战略价值!这四个字像重锤敲在韩风心上。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东西不仅引来了国家层面的注意,还被冠以了“战略”二字!
顾教授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的分量都重若千钧:“韩风同志,我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第一,希望你能尽可能详细地回忆一下,这些矿石的具体发现地点。是在苍莽山的哪个区域?大概方位?周围环境特征?任何细节都至关重要。”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韩风,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隐瞒。
韩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落鹰涧主峰深处?那地方说出来,后患无穷!他面上露出努力回忆却十分苦恼的神色,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顾教授,吴教授,这个……实在抱歉。那石头就是去年秋天,我进苍莽山外围采点草药,在一条干涸的小河沟边捡到的。当时就觉得颜色怪,顺手揣兜里了。具体位置……苍莽山那么大,岔路又多,我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西边那一片吧?具体是哪条沟哪个坡,实在没印象了。”他摊开手,一脸无奈和诚恳。
顾教授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接着说道:“第二个目的,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再获取一些那种矿石的样本。研究所需要更充足的样本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以确定其真正的应用潜力和价值。这对于我们国家在某些关键材料领域的突破,可能具有重大意义。”他特意强调了“国家”和“重大意义”。
压力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韩风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都在微微震颤。再给样本?他手里确实还有几块品质更好的,藏在地板下的暗格里。但给出去,意味着什么?更深入的研究,更强烈的关注,甚至可能引来更强大的力量深入苍莽山!落鹰涧的秘密,还能保住吗?
电光火石间,韩风做出了决断。他脸上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懊恼:
“顾教授,这……这真是太不巧了!上次捡到那几块,我觉得稀奇,就全给吴教授了,一块没留啊!您看,我就是个搞修复的,对石头也没研究,当时就觉得颜色少见,哪知道这么重要?早知道,我肯定多捡点,或者记清楚地方了!现在……是真没有了。”他语气真挚,眼神里充满了“错过宝贝”的惋惜。
小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吴教授脸上难掩失望。顾教授则静静地看着韩风,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古井,不起波澜,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这样啊……那确实遗憾。”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印着单位名称和地址电话的信笺纸,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一个电话号码,推到韩风面前。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韩风同志,如果你以后又‘偶然’想起了什么,或者,在苍莽山里再有‘新发现’,”他特意在“偶然”和“新发现”上微微加重了语气,“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这不仅仅关乎个人,更关乎国家利益。”
他站起身,伸出手:“今天打扰了。感谢你的配合。”他的手干燥有力,握手的瞬间,韩风感觉像被一道冷静的x光扫过全身。
送走两位教授,看着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消失在胡同口,韩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他拿起桌上那张只写着电话号码的素白信笺,指尖冰凉。
国家力量,如同一只无形却无比庞大的巨手,已经清晰地触摸到了落鹰涧的边缘。那张轻飘飘的纸,重逾千斤。顾教授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下一次“偶然”或“新发现”?那几乎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和期待。
苍莽山的迷雾,似乎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强行驱散。而身处旋涡中心的韩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矿石,是上交以换取可能的庇护和资源?还是继续私藏,独自承担这越来越大的风险?这个艰难的抉择,已经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