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绝被她眼中那份决绝的疏离刺得呼吸微窒。
“灵柚……”他下意识地唤出这个亲昵的称呼,向前又迈了一步。
“王爷请自重。”白柚又向后退开,与他保持着更远的距离。
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戒备。
“灵柚现在是秦家女,是皇上亲封的县主,王爷这般称呼,恐惹非议。”
容清绝停住了脚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温润,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是本王失言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县主今日受惊,需好生休养。本王……就不打扰了。”
“县主,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步履依旧从容,却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些许。
白柚抱起一个软枕,将下巴搁在上面。
【啧啧,】光团发出感慨,【摄政王这心理素质可以啊,被你怼成这样,还能保持风度从容退场。】
白柚懒洋洋地回应:【他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嘛,越是克制的人,破防的时候才越有意思。】
白柚将脸埋进软枕里,声音含混:
【好困,睡觉睡觉。明天还要看热闹呢。】
帐外,月色清冷。
容清绝并未立刻离开。
他站在离白柚营帐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负手而立,望着那顶透着暖黄灯光的帐篷。
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容清绝身侧几步远处,姿态慵懒地倚着另一株树干。
是萧殷。
他不知来了多久,或许将方才容清绝在帐外的短暂驻足尽收眼底。
“皇叔好兴致,夜深露重,还在赏月?”萧殷开口,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散漫。
容清绝缓缓转过身,温润平和,不见波澜。
“四殿下不也尚未安歇?”他语气从容。
萧殷低低笑了一声,迈步走到容清绝对面。
“睡不着,出来走走,不想撞见皇叔。”
“今日围场,真是热闹得紧。”
他像是随意闲聊:
“柳探花那一箭,挨得可真巧。恰好救了阿柚,又恰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一片赤诚,连父皇都大为动容,当场擢升。”
他的目光锁着容清绝的脸,不放过细微的表情变化。
容清绝神色未变,温和地赞许:
“柳卿风骨卓然,忠心可嘉,当得起父皇的赏赐。他能不顾自身安危救护县主,本王亦深感钦佩。”
“是吗?”萧殷挑眉,语气里的散漫淡去几分,多了探究。
“可我怎么觉得,这一切……都巧得有些过分了呢?”
“四公主为何偏偏今日去那片林子?四皇妹骄纵跋扈不假,可她身边的宫人,往日里总会劝着拦着些。今日倒好,竟无人阻拦,看着她射出那第二箭,倒像是……巴不得她把事情闹大似的。”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意味。
“柳言之是皇叔你的人吧?从当年翰林院初露头角,到后来几次朝堂风波中恰到好处的进言……皇叔栽培他,费了不少心思。”
“让他‘偶遇’四公主,引得四公主一见倾心,却又在御前断然拒婚,惹得父皇不悦,皇叔再适时出面求情,既全了柳言之的清名风骨,又让父皇欠皇叔一个人情。”
“今日这一出,更是精彩。”
他目光锐利如刀。
“四公主被拒婚,本就对柳言之因爱生恨。看到柳言之与阿柚在一起,妒火攻心,那一箭,无论射中谁,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若射中柳言之,苦肉计坐实,救命之恩,情深似海,阿柚能不感动?柳言之在阿柚心中,甚至在我那父皇和皇祖母心中,分量都将截然不同。”
“若射中阿柚……”萧殷的桃花眼中掠过清晰的冷意,“皇叔你正好可以趁她受惊脆弱之时,以温言安抚,徐徐图之。”
“更妙的是,我那好皇兄,脾气暴烈,占有欲强。看到阿柚与柳言之‘私会’,怎能不怒火中烧,口不择言?这一来二去,阿柚对他,只怕是彻底寒了心。”
“而我。”
萧殷直视着容清绝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
“白日里为了阿柚与皇兄当众争执,几乎撕破脸。若再来关心阿柚,皇兄那边,只怕更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与太子之间的矛盾,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摆上台面。”
他每说一句,容清绝脸上的温和笑意便淡一分。
待他说完,容清绝唇边那点弧度已彻底消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润,洞悉人心的平静:
“四殿下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了。”
“柳卿是朝廷官员,并非谁的私有之物。他与四公主之事,乃陛下圣裁,与本王何干?至于今日林中变故,四公主骄纵妄为,众人有目共睹,岂是旁人能够设计?”
他微微抬眸,目光迎上萧殷锐利的审视:
“四殿下与其在此揣测这些莫须有之事,不如多想想,如何安抚太子,莫要让兄弟阋墙,让父皇与太后忧心。”
萧殷低笑出声,那笑声在夜里带着几分凉意。
“皇叔教训得是。”他语气重新变得慵懒,仿佛刚才那番咄咄逼人的质问从未发生。
“是侄儿想多了。皇叔向来光风霁月,心思纯正,怎会行此等阴私算计之事?”
他话锋一转:
“只是侄儿有些好奇,皇叔方才在阿柚帐外驻足良久,是在……担心她吗?”
容清绝眸光微凝。
“县主受惊,本王身为长辈,前来探望,亦是常情。”他语气平淡。
“倒是四殿下,夜深人静,独自在此徘徊,若让人瞧见,恐惹县主清誉非议。”
萧殷桃花眼中光芒闪烁。
“皇叔说得对。”萧殷声音压得很低,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与占有欲。
“阿柚如今是清乐县主,身份贵重,更是我萧殷放在心上、势在必得的人。她的清誉,自然由我来护着。”
他靠近容清绝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所以,皇叔日后……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那些长辈的关怀,侄儿心领了。阿柚这里,不劳皇叔费心。”
说完,他直起身,对容清绝露出一个堪称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然后转身,朝着与白柚营帐的方向,步履从容地离去。
容清绝独自站在古树下,望着萧殷离去的方向。
那双丹凤眼里,是一片沉静的深渊。
……
萧恪的身影出现在白柚营帐门口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他仍穿着白日那身杏黄蟒袍骑装,只是此刻衣摆处沾了些夜露与尘土,墨发未束,几缕凌乱地垂在阴鸷的眉眼间,那张俊美到极具攻击性的脸上,只有被压抑到极致的疲惫与沉寂。
他没有让内侍通报,就那么直接掀帘走了进来。
白柚正抱着软枕蜷在榻上,似乎已经睡下,听到动静,警觉地睁开眼。
当她看清来人时,那双狐狸眼里瞬间褪去了惺忪睡意,变成疏离与戒备。
她坐起身,将滑落的薄毯拉到胸前:
“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萧恪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他看着她戒备的姿态,听着她疏离的语气,心口那股钝痛又开始蔓延。
“今日之事,”他开口,声音干涩而滞重,“你……可还害怕?”
白柚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劳殿下费心,有柳探花相救,有皇上太后做主,灵柚已无碍。”
“柳探花……”萧恪重复着这三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声音陡然拔高:
“你就那么信他?信他恰巧救了你?信他对你一片赤诚?”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白柚,你看着孤的眼睛。”
白柚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的狐狸眼,此刻平静,冰冷,映不出丝毫情绪。
“殿下要灵柚看什么?”
她问,声音轻轻的:
“看殿下如何质疑一个为救我几乎丧命之人的动机?还是看殿下如何……像审问犯人一样,质问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萧恪被她话语里的冰冷刺得呼吸一窒。
白日里她对着柳言之流露出的温柔与依赖,与此刻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孤在问你!”他低吼,声音破碎而执拗。
“你与柳言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与他……”
“早就与他怎样?”白柚打断他,讥诮道。
“殿下是觉得,我与他早有私情?所以他才舍命救我?”
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眼神残忍:
“就算真是如此,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