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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只是站在殿外,李贽也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压力与皇权威严,不由得更加拘谨起来。

“李司业,陛下就在殿内,只见您一人。请吧。”张诚侧身让开。

李贽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踏入殿中。

殿内光线稍暗,陈设古朴大气。

他刚进去,还没适应光线,便见一个身着常服的少年身影迎面走来。

李贽心头一跳,立刻意识到这必是当今天子,正要依礼下拜,那少年皇帝却已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行礼。

“李司业不必多礼!”朱翊钧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热情和熟稔,仿佛招呼一位老朋友,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朕这几日忙于迁宫琐事,倒是怠慢了李司业。怎么样,初到京城,一切可还习惯?”

李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一个区区六品学官,何曾受过这等礼遇?

只能干巴巴地回道:“劳陛下垂询,臣……臣还算习惯。”

朱翊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立刻将话题引向李贽最熟悉的领域:“习惯就好。

李司业,朕前些日子在经筵上与讲官们讨论‘善恶论’,总觉得其中有些关节未曾想通,正想与李司业这样的方家探讨一番。”

果然,一提到学问,李贽的神情立刻自然了许多,眼中也有了光彩,虽然还有些欲言又止,但显然已经进入了舒适区。

朱翊钧不给他客套的机会,直接切入主题:“朕听闻,李司业在讲学时曾有高论,‘人之是非,初无定质’。

又说‘昨日是而今日非矣,今日非而后日又是矣’。

读罢令朕茅塞顿开,朕此前纠缠于具体善恶案例,却连何为善恶、何为是非都未曾明确定义,实在是舍本逐末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李贽的心坎里!

他顿时忘了眼前的君臣之别,激动地连连点头:“陛下圣明!正是此理!”

“自古以来,世人皆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宋人尊朱子,时下又推崇阳明公(王守仁)。然则是非善恶,岂有亘古不变之标准?”

“故而,臣以为,人初生之时,本无善恶是非之念!”

朱翊钧立刻接上他的话,目光炯炯:“乃是因为后天身处天地之间,

受万般际遇、人情物理熏陶影响,才逐渐形成了意识,有了分别之心,继而产生了所谓的善恶是非之念!

而这些观念,又需放到更大的‘天下’环境中去检验和评判,此一时彼一时也!”

李贽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遇到了难得的知音,看向皇帝的眼神彻底不同了。

能如此迅速理解并引申他思想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朱翊钧在殿中踱了几步,思忖着用更通俗的方式表达:“好!好!李司业一席话,令朕豁然开朗。

若用大白话登报表述,是否可以说:人刚生下来,懵懂无知,并无善恶意识。

他的意识,是被所处的家庭、乡土、国家这个‘大环境’慢慢塑造出来的。

等到人懂事了,有了自己的行为,世人又开始用各种不同的道理标准,去评判这些行为是善是恶,是是非非。

而每个人天赋性情不同,经历不同,所以各自认同的‘是非善恶’标准也不同。”

“而这种评判标准本身,也是随着‘天下’这个大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主流价值观?”

这几乎触及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唯物史观边缘。

李贽听得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忍不住补充道:“陛下总结得极是!

正如南蛮凶悍,北狄狠戾,倭寇狡诈,皆是因其国内饥馑、文明未开、礼崩乐坏之环境,塑造了其国民之劣根性。”

说到此处,他本是振奋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语气也带上了沉重与无奈:

“由此可见,若一国之内,贪腐横行,风气糜烂,环境已然败坏,

那么后来者耳濡目染,自然也容易同流合污,清官难寻啊……”

话一出口,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失言,竟然在皇帝面前直言“贪腐横行”,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就要请罪。

朱翊钧却再次扶住了他,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带着温和的笑意:“李司业何罪之有?

此乃忧国忧民之肺腑之言,朕心甚慰!

况且,对此积弊,朕已着手整治。”

他迎着李贽惊疑不定的目光,坦然道:“朕已与内阁推行考成法,严核官员政绩。

往后,亦会逐步补全百官历年欠俸,并确保俸禄足额发放,不再以宝钞、椒木等物折抵。”

“同时,朕已起用海刚峰(海瑞),令他巡抚两淮,严查盐政积弊。

都察院及各道御史,亦将依考成法,大力纠劾贪腐,绝不姑息!”

李贽看着眼前这位一脸赤诚、似乎决心满满的少年天子,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

这些举措,在他看来,不过是隔靴搔痒。

他缓缓开口道:“陛下,补全俸禄,或可使部分官员知廉耻而自律。然严刑峻法,亦需官吏执行。

若上下勾结,官官相护,法纪便成一纸空文。

太祖高皇帝当年刑罚酷烈,剥皮实草,可能彻底禁绝贪墨乎?”

“陛下,这正是臣等方才所论之关键——环境塑造人心!

若这官场大环境不变,贪腐之风便非简单依靠惩戒所能根除。

人人如此,则法不责众,劣币驱逐良币啊!”

他为官多年,沉沦下僚,见过太多地方官场的黑暗,对所谓的“严查”早已不抱幻想。

朱翊钧静静地听完,脸上并无被冒犯的不悦,反而轻笑一声,随即神色转为坚定,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贽:

“李司业所言,朕岂能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正因如此,朕才深知,欲清吏治,必先正人心!欲正人心,必先重塑这‘天下风气’!”

“朕今日召李司业前来,正是要托付此等重任!”

李贽心头巨震,隐约猜到了什么,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引着李贽走到御案旁。

案上摆放着一座精致的铜磬。他随手拿起磬锤,轻轻一敲。

“铮——!”

清脆悠扬的磬音在空旷的万寿宫中回荡,余韵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