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倚在丽姿酒吧斑驳的窗框旁，目光穿透霓虹与黑暗的缝隙，落在外面那连成一片、如潮水般汹涌的虎爪帮众身上。她神色淡然地摸出一根香烟，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火苗窜起，映亮她眼角深刻的纹路。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弥漫在室内，仿佛能借此驱散记忆中那如影随形的铁锈味。
如果是从前……不，哪怕只是几个月前，看到虎爪帮摆出这等要将整条扭扭街生吞活剥的阵势，她恐怕早已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了。
毕竟，莫斯科帮再怎么自夸自擂，也不过是虎爪帮阴影下一个微不足道、用来管理“垃圾”的附属品。那些姑娘们——与其说是帮派成员，不如说是一群抱团取暖、试图在泥沼里抓住一根浮草的可怜性偶。那时的丽姿酒吧，与其说是避风港，不如说是一个华丽的囚笼。
虎爪帮甚至不需要大军压境，只需派来几个趾高气扬的代表，用冰冷的眼神和更冰冷的威胁，就能迫使她们放弃一切原则，卑躬屈膝地“原谅”那些曾残忍伤害过她们姐妹的混蛋。
所谓的“莫斯科帮”，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给姑娘们一个虚假的念想，让她们在彻底沉沦前，还能以为自己拥有片刻的安宁。
苏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灼热的气息似乎能烫平心口的旧伤。她的目光扫过窗外，虎爪帮的人影已经塞满了街道的每一个缝隙，刀兵的寒光在霓虹灯下闪烁。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自从那个自称“天堂公司”的神秘存在将她们纳入羽翼之下，一切就都变了。那个强大、古怪、行事风格完全异于夜之城所有规则的公司，给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庇护。而且，无需她们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卖身契，没有高利贷，没有隐藏在合同细节里的血肉税。
苏西一度以为周游疯了，或者这是自己被虎爪帮折磨至死前，大脑产生的最后幻觉。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会有不求回报的善意？与其相信有人会无偿帮助她们这些底层渣滓，不如相信对方是想把她们当做新型赛博义体的小白鼠，或者更糟——就像所有公司惯常做的那样。
但时间，这个最冷酷的检验者，给了她答案。天堂公司，竟然真的是在诚心诚意地履行着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承诺。他们以雷霆手段帮助莫斯科帮彻底脱离了虎爪帮的掌控，他们让丽姿酒吧真正成为了生命能够得到保障的堡垒，他们用实力威慑着所有人将她们视作“乐色”的势力。他们给了这群被世界遗弃的人，一个真正坚固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庇护所。
“天堂公司，呵~”苏西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轻笑声混着烟圈逸出。
如果以前有人对她说，这个世界存在天堂，存在救苦救难的天使，她一定会觉得那人要么是蠢货，要么是疯子。但现在，她信了。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某个角落，可以被称之为天堂。而周游，就是那个被派遣下来，浑身沾满夜之城的泥泞与血腥，却依旧试图救赎他们的……天使。
她掐灭烟蒂，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黑压压的敌人，转身走向酒吧深处。那里，莫斯科帮的姑娘们已经拿起了武器，眼神里不再是过去的恐惧与麻木，而是某种被称之为“希望”的火焰。
“你就不害怕吗？”朱迪挪到苏西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过去几年里，每当她想多救一个姑娘，苏西总是用“怕引来虎爪帮”这座大山把她挡回去。现在，窗外就是虎爪帮闪烁的荧光纹身，那些她从小听到大的恐怖故事变成了活生生的威胁，冰冷的恐惧像蛇一样缠绕着她的脊椎。她急需一个答案，急需知道这个一直表现得比她冷静、比她现实的女人，是不是真的不怕——如果连苏西都怕了，那丽姿就真的完了。
往常喧嚣的丽姿酒吧此刻死寂得可怕，这份死寂放大了窗外每一个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朱迪胸腔里如擂鼓的心跳。只有苏西摆弄武器的细碎声响，稳定得令人心慌。这两个曾经为“怕不怕”吵过无数次的的女人，此刻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恐惧中，僵持在一条无形的战线上。
“我害怕什么？”苏西头也没回，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读过往无数次争吵的开场白。但这一次，她的指尖拂过那把改装手枪时，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不再是绝望的备战，而是冷静的检查。她的目光扫过武器时，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个叫V的佣兵挥舞着粉色武士刀时撕裂空气的残影，是周游那双能洞悉一切能量流动、近乎非人的眼睛。见识过那样的力量后，窗外的虎爪帮，感觉……有些嘈杂，仅此而已。
“害怕虎爪帮啊。”朱迪下意识地双臂抱胸，指甲几乎要掐进胳膊里，背部紧紧靠上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滑落。她盯着苏西的背影，语气里那股刻意调笑的意味早被恐惧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苏西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听出了朱迪话里那根熟悉的刺，但更清晰地听到了刺下面包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她甚至能感觉到朱迪投射在她背上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不确定。
‘所以，她还在想以前的事，’ 苏西瞬间明了，‘但她更怕现在。’ 这女人，被虎爪帮的阴影吓坏了，完全没意识到，丽姿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底牌。
她没有点破，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用这稳定的节奏对抗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虎爪帮的恐怖是刻在骨头里的，她比朱迪体会更深。正因为体会过，过去才要步步为营。但现在……
苏西终于拿起改装手枪，“咔嗒”一声利落上膛，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将它稳稳插进后腰的战术带，动作干脆利落。她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朱迪，眼神里没有朱迪预想中的回避或烦躁，也没有虚张声势的勇敢，只有一种见识过真正力量后、降维打击般的平静。
“我怕的东西很多，朱迪。”她的声音带着被尼古丁侵蚀过的沙哑，“怕赚的钱不够上供，怕姑娘们受伤买不起基础医疗服务。” 她陈述着这些日常的、具体的恐惧，仿佛窗外的庞然大物并不比这些更可怕。
她向前半步，拉近了两人因隔阂而习惯保持的距离，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个争吵的对手，而是看向一个需要被安定下来的同伴。
“但今天，唯独不怕他们。”她用下巴微微点了点窗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意味。“因为我们没有退路了，而且……”她顿了顿，确保朱迪能听清接下来的每一个字，“我们见过真正的怪物站在我们这边。跟天堂公司比起来，外面这些，顶多算……恼人的噪音。”
苏西的视线缓缓扫过酒吧内严阵以待的人们。那些拿着枪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眼神里确有拼死的决心，但他们生疏的持枪姿势、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以及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身体颤抖，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他们也和朱迪一样，害怕得厉害。
虎爪帮就像一个永恒不灭的梦魇，早已深深烙进他们的灵魂。即便如今有了“天堂”的庇护，这种渗入骨髓的恐惧，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抹去的。他们需要时间，更需要一场胜利来重塑脊梁。
苏西沉默地挑选着，指尖最终落在一柄样式有些老旧，但保养得相当不错的手枪上。她熟练地退出弹匣检查，拉动套筒，确认枪膛与撞针，每一个动作都沉稳而精准，与周围的紧绷形成了鲜明对比。直到一切确认无误，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武器握在手中，转向朱迪。
“我并不害怕，”苏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里漩涡帮疯子们的叫嚣，“因为虎爪帮，已经不是威胁了。”
她的目光再次环视大厅。是的，莫斯科帮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丽姿酒吧也不再是孤军奋战。在略显拥挤的空间里，除了丽姿自己那些眼神既恐惧又坚定的安保人员和姑娘们，还有臂膀上纹着华丽纹身的瓦伦蒂诺帮成员，他们沉默地擦拭着刀具，眼神凶狠。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十个正在不断咆哮、用金属义体敲打着桌面的漩涡帮成员。他们是索菲亚最疯狂的拥趸，被搅扰了聆听偶像演唱的怒火，让他们彻底无视了窗外几十倍的人数差距。这些疯子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被激怒后急于宣泄的狂暴。
“我们撑得住，”苏西说道，视线越过朱迪，仿佛穿透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方向，“天堂的主力还有那些真正的怪物，正在路上。”
她收回目光，紧紧握住手中的枪，像是在对朱迪，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靠自己，把这场子守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