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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堡的堡墙,如同一条冰冷的、蜿蜒在山脊上的巨蟒脊骨。深秋的朔风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粝和肃杀,卷起墙头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沫,呼啸着掠过垛口,发出凄厉的呜咽。墙砖冰冷刺骨,即使隔着衣甲,寒气也仿佛能渗入骨髓。

林溪独自伫立在垛口箭眼旁,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风中的标枪。她身上那件便于行动的暗青色劲装,在边关的风沙和连日的血战中早已磨损褪色,沾染着洗不净的污迹和淡淡的血腥气。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鹰隼之瞳,穿透凛冽的寒风,投向堡墙之外那片苍茫起伏、如同凝固怒涛般的山峦。视野尽头,是黑水国方向。那里,天空似乎永远压着一层铅灰色的、不祥的阴云。

手中紧攥着的不再是乌木牌,而是一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信纸。这是墨鸦动用皇城司最高级别的加急渠道,不惜代价、日夜兼程送抵磐石堡的青州密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粮价日涨三成,有价无市,饥民如潮……官仓‘意外’失火,存粮十不存一,疑点重重……三爷车队于‘黑风峡’遭悍匪劫掠,新粮尽失,护卫死伤惨重……泰和隆潘守仁趁势囤积,勾结粮商,哄抬物价,气焰嚣张……屡次威逼,欲以平价粮换取临江码头三成干股……知府衙门态度暧昧,王崇礼称病不出,仓曹李焕行踪诡秘……金斗商行存粮告罄,施粥棚仅靠肉干腌菜维系,杯水车薪……人心惶惶,局势危殆,恐有巨变……”

字字如刀,句句染血!

林溪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胸中一股灼热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焦虑,如同岩浆在冰层下奔涌冲撞,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粮价飞涨!官仓失火!车队被劫!泰和隆步步紧逼!知府衙门袖手旁观!

这哪里是简单的商业倾轧?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绝杀之局!目标直指三哥林金斗!直指林家盘踞青州多年的根基!背后必然有官商勾结的黑手,甚至…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闪过鬼面狼怨毒的眼神和黑水国影卫阴冷的獠牙——黑水国的触角,或许早已借着商道的掩护,深深扎入了昭明富庶的腹地!鬼面狼虽逃,其爪牙布下的网,却已在千里之外悄然收紧!

三哥!那个在商海浮沉中永远带着三分精明笑意、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重情的三哥!他此刻正独自面对怎样的凶险?施粥棚前绝望的百姓,泰和隆门下的趾高气扬,知府衙门的冷漠推诿…他承受的压力,恐怕比磐石堡墙承受的攻城槌还要沉重百倍!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磐石堡外,黑云压城,二哥林武略正带着飞虎营在生死线上浴血搏杀,她无法抽身。而青州那边,鞭长莫及!纵有千钧之力,万般计谋,隔着千山万水,又能如何?

“溪儿。”

一个温润平和的嗓音,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暖玉,轻轻驱散了凛冽寒风带来的刺骨寒意,在她身后响起。

林溪猛地回头。

只见沈砚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长衫,立于猎猎朔风之中。他显然经过长途跋涉,眉宇间带着明显的风尘之色,脸色也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温和,如同深潭映照着暖阳,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他手中拿着几卷用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册,气息微促,显然是刚到不久。

“沈砚?”林溪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但这惊喜旋即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你怎么来了?青州那边…” 她下意识地扬了扬手中的密报,声音带着急切和沉重。

“我已听闻大概。”沈砚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那片象征着凶险与未知的苍茫山峦。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静,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水,冲刷着焦躁,“伯父伯母接到磐石堡的平安信,又得知青州有变,忧心如焚。伯母本欲亲来,被伯父劝住。他们知你必牵挂三哥,又恐你忧心过甚,贸然行动,便让我先行一步,送来这个。”

他将手中那几卷青布包裹的书册递向林溪,动作平稳而郑重。

林溪压下心头的悸动,接过书卷。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特有的分量和一丝旅途的微凉。她解开青布包裹,露出里面几本装订朴素、甚至有些陈旧的册子。展开其中一本,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并非想象中的圣贤文章或风花雪月,而是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抄录文字!

第一份,是青州府近五年的赋税征收明细。田赋、丁银、商税、盐课…分门别类,条目清晰。其中几处用朱笔圈出的数字对比,触目惊心:丰年税入锐减,荒年征收反增,差额巨大!

第二份,是青州漕运司历年漕粮转运的记录。起运、损耗、入库…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朱笔在“损耗”一栏重重圈点,某些年份的损耗率竟高得离谱,远超朝廷规定!旁边蝇头小楷批注:疑与仓吏勾结,虚报损耗,中饱私囊。

第三份,赫然是临江官仓近三年的仓廪档案!入库日期、数量、经手人、存储仓号…事无巨细。在最近一次“意外失火”前的记录上,朱笔清晰地标注着:秋粮入库总数与漕运司记录、及各地粮长上报总数严重不符!差额之大,令人发指!

最后一份,则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册。上面不仅罗列着青州府大小官吏的姓名、官职、籍贯、任期,更用细密的线条标注着他们之间复杂的同乡、同窗、姻亲、门生关系!甚至,连临江城内主要的地方豪强、各大商行及其背后东家的脉络,都被梳理得一清二楚!如同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蛛网!

名册的关键处,朱砂批注格外醒目:

* **知府王崇礼**:名下标注其原籍田产十年间暴增三倍,远超俸禄所得。旁批:疑与盐商、粮商有巨额灰色往来。名下更有一条粗重的朱线,延伸至一个名字——**仓曹参军,李焕**。批注:心腹爪牙,贪墨急先锋。

* **仓曹参军李焕**:名下标注其妻潘氏。朱线延伸——**泰和隆大掌柜,潘守仁**。批注:李焕之表兄,官仓硕鼠之爪牙。

* **泰和隆潘守仁**:名下标注其商行近三年扩张迅猛,垄断临江七成粮市。旁批:疑以行贿、强买、勾结官府等手段打压异己。名下数条朱线,分别指向几个粮商名字,旁批:囤积同盟,哄抬物价。

尤其对王崇礼,朱笔毫不留情地圈出了几桩陈年旧事:某年修河款被挪作他用,河堤次年即溃,死伤数百;某年赈灾粮以陈充新,克扣斤两,引发民变被压;某年私放盐引,数额巨大,获利惊人…桩桩件件,时间、地点、涉及人员、关键证人,都标注得极其详细!虽无盖着官印的铁证,却如同庖丁解牛,将王崇礼的贪墨脉络清晰地剥离开来,直指核心!

“这是…?!”林溪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沈砚。这绝非寻常资料!这是能撬动青州官场、刺穿黑幕的利刃!是直指三哥困局根源的破局之匙!

“听闻青州事急,我便去寻了书院里曾在青州府衙做过十几年刑名师爷、后因不肯同流合污、得罪权贵被罢黜的周老先生。”沈砚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洞察世情的冷静光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他虽落魄潦倒于乡间,心中不平之气未消,手中亦握有不少当年因证据链不足、或被上官压下而未能呈堂的实证抄本。我查阅了过往三年的朝廷邸报、青州地方志,结合周老先生的记忆与这些抄本,略作整理、勾连、印证。”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名册上“泰和隆”潘守仁的名字上,指尖顺着那条隐秘却清晰的朱线,稳稳划过“知府王崇礼”和“仓曹参军李焕”。

“潘守仁之妻潘氏,是李焕的嫡亲表妹。而李焕,是王崇礼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掌管临江城所有官仓钥匙,位卑权重。官仓‘失火’,偏偏发生在三哥押运新粮的车队即将抵达、足以平抑粮价的关键时刻?三哥的车队,偏偏又在必经之地‘黑风峡’遭遇‘悍匪’劫掠,时机如此之巧,岂是偶然?”

沈砚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解读一局复杂的棋谱,将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肮脏勾当,条分缕析地呈现在林溪面前。

“三哥行事,向来留有后手,深谙商道规则,进退有度。此次被困,非商道不精,更非财力不济。”沈砚的目光转向林溪,眼神温润却蕴含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实是对方以权势压人,坏了规矩,掀了棋盘!他们用官府的印信,封堵了所有按规则行事的通路;用衙役的棍棒,驱散了讲理的百姓;用仓廪的‘天火’,烧掉了朝廷的法度!此局,非商战,乃权争!非蛮力可破!”

他看着林溪因震惊、愤怒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目光坚定而温暖,如同寒夜中的篝火,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破局的智慧:

“溪儿,此局,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用权势压人,我们便需借更大的势,撬动那压在棋盘之上的黑手!他们用规则外的阴私手段掀了棋盘,我们便需用规则内的铁证,将这棋盘彻底砸碎,让魑魅魍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手指,轻轻敲在那叠沉甸甸的册子上,发出笃定的轻响:

“这份东西,便是‘势’,亦是‘证’!它或许能助三哥,斩断那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撬动压在头顶的巨石!此非金戈铁马,却是书生之剑,当可…诛心!”

书生之剑!诛心!

林溪低头,再次看向手中这份沉甸甸的“证据”。那朱红的批注,那清晰的脉络,那冰冷的数字,仿佛都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无形的锋芒,直指青州官场最肮脏的角落!沈砚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洞察世事、锋芒内敛的七窍玲珑心!他带来的不是千军万马,却胜过千军万马!

胸中翻腾的怒火和焦灼,在这份沉甸甸的“剑”面前,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转化为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犹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猎鹰般的锐利!她用力点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好!我们回青州!”

“替三哥,掀了这张肮脏的棋盘!”

“斩了那些吸血的硕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