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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如龙,昼夜兼程。蹄铁踏碎官道上的薄霜,溅起的泥点如同离弦的黑箭,射向沉沉的暮霭。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带着北境的凛冽,也带着南方水泽的湿腥。林溪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骏马的奔腾而起伏,劲装被风扯紧,勾勒出紧绷如弓弦的线条。她的目光穿透前方翻滚的尘土,死死锁定南方——临江城的方向。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筋骨,带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却如同燃料,让她胸中那团名为“归心似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沈砚紧随其后,青衫在疾驰中翻飞如蝶,长途跋涉的疲惫刻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亮如寒潭映月,冷静地观察着前路,计算着每一处可能存在的障碍。墨鸦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策马护卫在侧翼,身影在暮色中时隐时现,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树林和丘陵,防备着任何可能的窥伺。燕子李则如同真正的雨燕,时而策马疾冲在前探路,时而勒马驻立高处了望,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韧性。铁山骑着一匹格外雄壮的黑马,巨剑斜挎在背,沉默如山,每一次马蹄落地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仿佛要将所有挡路的魑魅魍魉踏碎。

没有言语,只有急促的马蹄声撕破黄昏的寂静。目标只有一个——临江!三哥的临江!

当临江城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浮现时,已是第七日的黄昏。夕阳如同熔化的金汁,泼洒在古老的城墙和鳞次栉比的屋瓦上,却无法给这座城池带来丝毫暖意。相反,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和绝望,如同瘟疫般弥漫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入城者的心头。

城门洞开,守城的兵丁无精打采,眼神麻木地扫视着稀稀拉拉进出的人流。城内景象,触目惊心。

往日车水马龙的主街,行人稀少,步履蹒跚,脸上覆盖着一层灰败的菜色和挥之不去的惶恐。十家粮店,九家紧闭着厚重的门板,门板上贴着刺眼的“售罄”或“盘点”字条,如同宣告死亡的讣告。仅存的一两家还在营业的粮店门口,景象如同地狱的入口——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濒死的蚁群,疯狂地挤压、推搡、哭喊、咒骂!粮店伙计挥舞着包铁的木棍,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维持秩序,脸上写满了凶悍与紧张。粮价牌上的数字,高得令人绝望,如同一把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空气中弥漫着饥饿带来的酸腐气息,混杂着绝望的哭嚎和棍棒击打皮肉的闷响。恐慌如同无形的毒雾,渗透进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浊浪之中,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如同风暴中的灯塔,顽强地闪耀着——城南大运河畔,“金斗商行”总号。

商行门前,三个巨大的粥棚如同坚实的礁石,在汹涌的人潮中屹立。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浓稠度远超他处的米粥,颜色深褐,里面清晰地混杂着大量的肉干碎末和腌菜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着米香、肉干咸香和腌菜酸气的味道,这味道在绝望的临江城,成了唯一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象征。

秩序!这里的秩序与别处的混乱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几十名穿着靛蓝色短褂、袖口绣着小小金色元宝标记的金斗商行伙计,在几位管事沉稳的指挥下,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构筑起一道人墙。他们眼神坚定,动作有力,没有棍棒相加的凶恶,只有长杆引导的秩序。

“排好队!莫要挤!老人孩子往前走!”

“都有!锅里还有!管够!”

“这位大嫂,抱好娃儿,这边走!”

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尽管饥饿的人群依旧焦躁不安,但在这些眼神清明、态度坚定、日夜不息为他们施粥的伙计面前,大多数人选择了克制,排成了虽然漫长却相对有序的队伍。一碗碗掺杂着肉干和腌菜的稠粥递到一双双颤抖的手中,换来的是无数声带着哭腔的、发自肺腑的“谢谢林三爷!”“谢谢金斗商行!”

“金斗商行”四个饱经风霜却依旧遒劲的鎏金大字,在暮色中熠熠生辉。这光芒,在满城绝望的阴霾里,成了无数濒临崩溃的临江百姓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唯一残存的信念支柱。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名字——林金斗!那个在滔天浊浪中,依旧试图用肩膀扛起一片天的男人。

林溪勒住马缰,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她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粥棚前那一张张被饥饿和希望扭曲的脸庞,扫过伙计们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最后落在那紧闭的商行大门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胸中翻腾的怒火、焦灼和一路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劣质火油、绝望气息和微弱粥香的气味涌入肺腑,让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三哥所承受的压力。

没有片刻停留,一行人迅速绕到商行侧门。早有得到消息的心腹伙计焦急地等候着,见林溪等人身影出现,立刻打开侧门,将他们引入商行内部。

商行内部的压抑,比门外更甚十倍!

空气中仿佛凝固着无形的铅块,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伙计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急和疲惫,见到林溪等人,也只是匆匆行礼,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找到主心骨般的希冀。

二楼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当林溪推门而入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味、药味和沉水香也无法掩盖的冰冷怒意,扑面而来!

林金斗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雕花木窗前。他依旧穿着月白色的杭绸直裰,身形挺拔,但林溪却敏锐地察觉到,那挺直的脊背里,蕴藏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紧绷。窗外的暮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昔日总是含笑风流的桃花眼,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远处泰和隆粮行那灯火辉煌的门楼上。

书房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显然是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的残骸。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和信函被粗暴地扫开一角,露出下面光滑如镜却映照不出任何暖意的桌面。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核桃碎屑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林金斗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身上时,那双冰封的桃花眼深处,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狂喜、后怕、如释重负…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和几乎要溢出的疲惫。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显得无比苦涩。

“溪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长途奔波和心力交瘁的痕迹,“回来了?二哥那边…可好?”他第一句话问的依旧是远在边关浴血的二哥。

“二哥尚在坚守!磐石堡未破!”林溪快步上前,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给三哥注入一丝希望,“二哥命我们,务必解青州之困!”

听到“磐石堡未破”,林金斗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他的目光扫过林溪身后的沈砚、墨鸦、燕子李和铁山,尤其是在沈砚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又落回林溪脸上,带着询问。

林溪立刻将磐石堡的军情、老药师的警示、以及墨鸦动用皇城司渠道查探到的青州情报,言简意赅地飞速叙述了一遍。当听到“官仓失火”、“黑风峡劫掠”、“潘守仁威逼码头干股”等关键点时,林金斗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但脸上却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所以,三哥,”林溪语速极快,目光灼灼,“我们回来了!二哥那边军情如火,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砸碎这青州的困局!”

林金斗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内压抑的景象,最终定格在窗外泰和隆那刺眼的灯火上。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标注着王崇礼、李焕、潘守仁关系脉络的名册上,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潘老狗!王老贼!李蛀虫!好一个官商勾结!好一个天罗地网!想吞我林金斗的码头?想让我林家基业毁于一旦?想踩着临江百姓的尸骨往上爬?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就在这时!

“查清楚了!”一个如同被疾风吹进来的声音猛地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燕子李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半开的窗口滑入,落地无声,快得只在众人眼前留下一道残影!他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尘土和汗水,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同发现猎物的精光,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东家!小姐!”燕子李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爆豆,“黑风峡那伙劫道的‘山匪’,根本就不是什么流寇!是潘守仁那个老王八蛋养在城外‘潘家坳’农庄的一批心腹打手假扮的!领头的是他小舅子,叫胡癞子!脸上有块巴掌大的红胎记,好认得很!”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劫走的粮食根本没运远!就藏在城外潘家废弃的‘义庄’地窖里!那地方偏僻,靠着乱葬岗,平时鬼都不去!我还摸清了他们换岗的时辰!亥时三刻,只有四个守卫,都是潘家的护院,围着个小桌喝酒赌钱,警惕性不高!地窖入口就在义庄正厅香案底下,有机关!”

燕子李如同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沾着泥污的麻布碎片,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泰”字标记!“这是我从地窖口挂着的破帘子上撕下来的!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印着‘泰和隆’标记的麻袋!错不了!”

人赃俱获!地点、守卫、证据,一应俱全!

“好!”林金斗眼中压抑许久的冰寒杀意瞬间被点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他猛地一拍桌子,紫檀木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日来的阴郁和沉重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展开绝地反击的凌厉锋芒!“天助我也!胡癞子!潘守仁!我看你这回还怎么抵赖!”他看向林溪和沈砚,眼中充满了振奋,“燕子兄弟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简直是雪中送炭!”

“三哥莫急。”沈砚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一滴冰水,瞬间让激动的气氛冷静了几分。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由他整理、标注着王崇礼和李焕累累罪证的册子上。

“仅有人赃,潘守仁大可弃卒保车,推出胡癞子这个替死鬼,甚至反咬一口,诬陷我们栽赃陷害。”沈砚的目光冷静如深潭,清晰地剖析着局面,“潘家树大根深,与王崇礼、李焕盘根错节。要真正扳倒他,彻底解此危局,必须连根拔起,动他背后的靠山!让这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的毒瘤,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毕其功于一役!”

林金斗看着沈砚,又看看那份沉甸甸的册子,眼中的兴奋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狠厉的算计光芒。他本就是商海沉浮多年的枭雄,方才的激动只是被连日压迫后的骤然释放。沈砚一点,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沈老弟言之有理!”林金斗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闪烁着商场上磨砺出的锐利寒光,“潘老狗不是想趁火打劫,要我的码头干股吗?好!我就给他!不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般盯向名册上王崇礼和李焕的名字:

“我要他潘守仁,还有泰和隆那几个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大东家’,亲自来我的‘临江楼’,签这份‘救命’的契约!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午时!”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点在王崇礼和李焕的名字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

“同时,以我林金斗的名义,给知府衙门和王崇礼本人,各下一份‘请柬’!措辞要卑微!要绝望!就说我林某走投无路,为救满城百姓,愿献上临江码头三成干股,只求王大人屈尊降贵,做个见证,主持个‘公道’!请他务必赏光!”

“请君入瓮!毕其功于一役!”沈砚眼中爆发出赞许的精光,瞬间洞悉了林金斗的全部谋划,“潘守仁贪念蒙心,又有王崇礼这‘知府大人’坐镇撑腰,必不疑有诈!届时,人证(胡癞子及守卫)、物证(义庄藏粮)、赃证(贪墨实证)齐备,更有满城翘首以盼的饥民为势…当堂发难,雷霆一击!纵使王崇礼想捂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铁证如山面前,他也无能为力!”

林溪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三哥这一招,狠!准!绝!将计就计,请君入瓮!不仅要将潘守仁打入地狱,更要连他背后的靠山一并掀翻!她看向林金斗:“三哥,需要我做什么?”

林金斗的目光转向林溪,充满了信任与决绝:“溪儿,你和燕子兄弟,负责‘取赃’!三天后午时前,务必把义庄地窖里的粮食,给我一粒不少地‘请’到临江楼后院!要快!要准!要神不知鬼不觉!这是砸碎他们天灵盖的第一锤!”

“墨鸦兄弟,”林金斗的目光又转向如同标枪般挺立的墨鸦,抽出一份誊抄好的、关于王崇礼和李焕关键罪证的副本,“麻烦你,拿着这个,去‘请’一个人——青州按察副使,赵秉严赵大人!他是周老先生的同科,素有‘铁面阎王’之称,最恨贪官污吏!算脚程,他巡视各府,此刻应在邻郡!将此信交给他,务必请他于三日后午时,大驾光临临江楼‘品茗’!告诉他,这里有一场大戏,关乎临江数万百姓生死,关乎朝廷法度威严,请他务必亲临‘断案’!”

最后,他看向沉默如山的铁山:“铁山兄弟,你带我们商行最能打、最信得过的伙计,在临江楼内听我号令!一旦动手,我要你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潘守仁、王崇礼、李焕及其所有爪牙!一个都不能放跑!”

分派已定!

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肃杀之气,瞬间在奢华的书房内弥漫开来,压过了沉水香的馥郁。每一个字,都如同出鞘的利刃,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林溪抚摸着胸口那枚温热的乌木牌,感受着它细微的脉动,仿佛能从中汲取到破开一切阴霾的力量。她眼中寒芒闪动,如同暗夜中亮起的星辰,坚定而决绝:

“三哥放心!粮食,一粒不少!”

“魑魅魍魉,一个不留!”

“这一次,我要为三哥,为这满城饥民,砸碎这吸血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