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荒废的路。
镇,是死寂的镇。
夕阳像一块凝固的血痂,黏在天边,把断壁残垣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色。风卷起灰烬和沙尘,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第二刀皇走在废墟里。
靴子踩过碎砖烂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他走得很慢,高大的身躯挺得像一杆标枪,灰布袍子沾满了尘土,背上那柄形式奇古的长刀,用粗布缠着,只露出漆黑的刀柄。他的脸像刀刻的石像,布满风霜的沟壑,紧抿的嘴唇像两片磨薄了的铁。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冷冷地扫过每一处倒塌的房屋,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在找。
找他的女儿,第二梦。
南下的路上,线索像风中蛛丝,断断续续。有人说见过白衣携琴的女子,有人说听过清越的琴音,但追过去,往往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新的血迹。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绝无神的势力像瘟疫一样蔓延,梦儿她们,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全?
穿过半条烧焦的街道,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夹杂着压抑的哭泣。
刀皇眼神一凝,身形如鬼魅般闪到一堵断墙后。
只见一队黑衣鬼面的鬼叉罗,约莫二十来人,正押解着十几名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百姓前行。百姓们被绳索拴着,像牲口一样,脚步踉跄,眼神麻木绝望。一个鬼叉罗小头目挥舞着鞭子,用生硬的汉语厉声叱骂:“快走!磨磨蹭蹭,想死吗?!”
刀皇眉头微蹙。他本不欲多事,寻女要紧。这些寻常百姓的生死,他见得太多了,心早已冷硬如铁。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俘虏中一个瘦弱的老者,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被鬼叉罗踢打,发出痛苦的呻吟,口中模糊地哭喊:“……别打了……求求你们……那日见到那白衣姑娘……也不是我们愿意的……”
白衣姑娘?
刀皇的身形骤然定住!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把冰冷的锥子,刺向那名老者!老者被鬼叉罗拖着前行,兀自喃喃:“……弹琴的……白衣……和另一个受伤的公子……往南……”
嗡——!
刀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梦儿!他们见过梦儿!和聂风在一起!往南去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锵——!”
一声龙吟般的刀鸣,撕裂了黄昏的死寂!
第二刀皇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断墙后射出!人未至,那柄奇古长刀已然出鞘!刀身黝黑,却泛着一层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幽光!断情七绝——绝情斩!
刀光如一道冰冷的月弧,横扫而出!没有风声,没有气势,只有一股斩断一切、灭绝生机的绝对寒意!
噗嗤!噗嗤!
如同热刀切过油脂!最前面的三名鬼叉罗,连人带刀,被齐腰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他们脸上的鬼面具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
“八嘎!敌袭!”鬼叉罗小头目骇然失色,厉声尖叫,剩余鬼叉罗纷纷拔刀,怪叫着冲上来!
刀皇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万载玄冰。他心中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找到女儿下落的急切,和清除障碍的冷酷。长刀挥洒,断情七绝的刀法狠辣、直接、无情!每一刀都直奔要害,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极致的效率!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鬼叉罗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他们的刀砍在刀皇的刀罡上,如同撞上铁壁,瞬间崩碎!
不过几个呼吸间,二十多名鬼叉罗,已变成一地残缺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刀皇收刀而立,刀尖滴血。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步跨到那吓瘫在地的老者面前,沉声道:“你说白衣女子?在何处见过?何时?往南哪个方向?”
老者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三……三天前……在……在那边山口……被……被倭寇追赶……往……往南边山里去了……”
刀皇眼中精光一闪!三天前!南边山里!追兵!
他心头的焦虑如同野火般燃烧!梦儿有危险!
就在他准备立刻动身之际——
“哼!哪来的狂徒,敢杀我无神绝宫的人!”
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咆哮,从街道尽头传来!伴随着一股灼热、暴戾的气息,如同火山喷发,席卷而至!
另一个方向,则传来沉重、整齐、如同巨锤敲击地面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废墟上。
左边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一个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紧身劲装,肌肉贲张,将衣服撑得几乎要裂开。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血液在皮下沸腾。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充满了疯狂的杀意。他是十大气忍之一的“血陀罗”!修炼邪功,能激发身体潜能,陷入狂暴,力大无穷,拳可开碑裂石!
右边一人,则完全相反。身材同样高大,却笼罩在一套厚重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全覆式铠甲中,连头部都罩在狰狞的铁盔里,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每踏出一步,地面都微微一震,仿佛不是人在走路,而是一尊钢铁巨人在移动。他是“铁铠”!精通“钢气锻体功”,防御力惊人,号称人形堡垒!
血陀罗嗜血的目光扫过满地尸体,最后锁定在持刀而立的刀皇身上,狞笑道:“老家伙,刀法不错!正好拿来给爷爷活动活动筋骨!”他狂吼一声,周身皮肤红色更盛,蒸汽弥漫,如同发狂的犀牛,一拳轰出!拳风凝练如实质,带着灼热的气浪,直捣刀皇面门!
与此同时,铁铠沉默地迈开大步,双臂交叉护于身前,如同一面移动的铁壁,从侧翼压上!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封死了刀皇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钢气锻体功运转到极致,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
刀皇眼神一冷!他能感觉到这两人气息的强大,远非刚才那些鬼叉罗可比!尤其是那铁甲人,防御力极其惊人!但他第二刀皇,何曾怕过谁?
“断情七绝——绝义斩!”刀皇冷叱一声,不闪不避,长刀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迎向血陀罗的拳锋!刀意决绝,仿佛要斩断世间一切羁绊!
铛——!!!
刀拳相交,竟爆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气浪炸开,将周围的碎砖烂瓦尽数掀飞!
血陀罗闷哼一声,竟被这一刀震得倒退三步,拳头上出现一道白痕,气血翻腾!他眼中疯狂之色更浓:“好硬的刀!”
而刀皇也感到手臂微麻,对方拳力之刚猛,超乎想象!
就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铁铠动了!他看似笨重,实则速度极快,抓住刀皇回气的刹那,如同蛮牛般合身撞来!双臂前顶,如同两柄攻城锤!简单,粗暴,却有效!
刀皇临危不乱,刀势一变,“断情七绝——绝仁斩!”刀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铁铠正面的冲撞,削向其铠甲连接的关节处!角度刁钻狠辣!
嗤——!
刀刃划过铁铠的臂甲,爆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铁铠的冲势只是微微一滞,反手一拳砸向刀皇肋部!
刀皇身形急退,同时长刀回旋,格开血陀罗从侧面袭来的一记阴毒爪功!三人瞬间战成一团!
血陀罗狂攻不止,拳、爪、腿,招招狠辣,灼热的劲气如同狂风暴雨!铁铠则稳守中线,步步紧逼,以绝对防御抵挡刀皇大部分攻击,偶尔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的重击!一攻一防,配合默契,将刀皇的“断情七绝”那狠辣直接的攻势,牢牢缠住!
刀皇刀法虽厉,但断情七绝讲究绝情绝义,招式大多直来直往,缺乏变化。面对血陀罗的疯狂缠斗和铁铠的铜墙铁壁,一时竟难以找到突破口。刀气凌厉,在铁铠的铠甲上留下道道白痕,却难以真正破防。而血陀罗的拳风爪影,却不断骚扰,让他不得不分心应对。
激战数十回合,废墟被打得一片狼藉。刀皇虽功力深厚,略占上风,但肩头也被血陀罗一记诡异的掌风扫中,火辣辣地疼,内息一阵紊乱。他心念电转:久战不下,若引来更多气忍或鬼叉罗大队,必陷重围!梦儿下落已有线索,岂能在此纠缠?
想到女儿,刀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虚名得失,不及女儿安危万一!
“滚开!”他暴喝一声,体内真气疯狂灌注刀身,断情七绝最强一式——“绝天斩”悍然出手!刀罡暴涨,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黑色巨刃,不分敌我,向着血陀罗和铁铠当头斩下!气势惨烈,一往无前!
血陀罗和铁铠脸色微变,不敢硬接,同时运功抵御后撤!
轰!
刀气斩在地面,劈开一道深达数尺的沟壑!
烟尘弥漫中,刀皇身形如电,毫不恋战,向着南方山口方向疾射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群山之中。
血陀罗挥散烟尘,看着刀皇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老家伙跑得倒快!”
铁铠收起防御姿态,铠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瓮声道:“此人刀法凶戾,内力深厚,非同小可。需速报宫主。”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追击。他们的任务是巡视,不是拼命。刀皇的强悍,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上报才是正理。
废墟重归死寂,只留下满地尸体和激战的痕迹。
血陀罗和铁铠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赶回无神绝宫报信去了。
远处山岭上,刀皇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废墟,肩头的疼痛阵阵传来。他脸色阴沉。无神绝宫的气忍,果然名不虚传。一攻一防,竟如此难缠。中原武林,危矣!
但更让他心焦的,是梦儿的安危!三天前被追杀……往南边山里……必须尽快找到她们!
他不再停留,压下翻腾的气血,将断情七绝的狠戾刀意收敛入体,身形化作一道灰影,以更快的速度,投向南方那莽莽苍苍、杀机四伏的群山。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掩盖了血迹,掩盖了厮杀,也掩盖了前路上,更多的未知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