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的风早已停歇,可地宫深处却涌动着比风暴更骇人的气息。
谢扶光踏进最后一道石门时,百具傀儡王的残骸齐齐震颤。
它们静立成列,空洞的眼窝朝向中央王座,像是千百年来一直等待某个不该归来的人。
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脉之上,轰鸣回荡于地底龙脊。
银丝自她十指垂落,不再收敛,也不再伪装。
那些曾用来操控木偶、缝魂镇鬼的细线,此刻如活物般蔓延,在空中交织成网——密不透风,泛着金属冷光,像一张覆盖整个空间的契约图谱。
这不是控傀之术,而是所有权标记。
每一根丝线落下,便有一具骸骨发出哀鸣,随即崩解为齑粉,簌簌洒落如灰雨。
“你们都被标了价。”她声音不高,却穿透死寂,“被族规标价,被星轨标价,被王座标价……而我——”
她顿步,抬眸,直视那空置千年的黄金王座。
“从今往后,只按自己的价行事。”
话音落,又一具双生骨架轰然坍塌。
两具缠绕在一起的枯骨终于分离,其中一具手中仍攥着半枚褪色的玉佩,刻着“织魂”二字。
那是初代傀儡王的信物,象征无上权柄,也象征永世不得解脱的奴役。
如今,它碎在尘埃里。
陈砚舟几乎是滚爬着冲进地宫的。
他浑身是血,左臂脱臼垂着,右手死死攥着一只青铜罗盘——星轨罗盘,钦天监至宝,能窥见契约本源的运转轨迹。
“谢扶光!”他嘶吼,声带撕裂,“逆契之母真正的弱点不是力量!是名字!它靠‘谢扶光’这个真名汲取能量,只要你放弃这个名字——只要割舍真名,就能切断它的供养源头!你就能挣脱控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炸开,带着绝望的希冀。
可下一瞬,一道黑影凭空浮现。
玄牝婆婆出现在他身前,盲眼凝霜,骨杖未出,一掌已拍向罗盘。
咔嚓!
青铜碎裂,星辰纹路瞬间黯淡。
那枚能照见命运命门的神器,就此毁于一旦。
“无知小儿!”老妪冷笑,声音如锈铁刮骨,“没有名字的傀儡师,只会被地脉反噬!你以为‘弃名’是解脱?那是让魂魄流散、神识崩解,连轮回都不收的孤魂野鬼!你懂什么?你父亲背叛血脉时,就该想到今日!”
陈砚舟踉跄后退,嘴角溢血,眼中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
他看向谢扶光的背影,嘶声:“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变成下一个它吗?成为新的枷锁,新的暴君?”
谢扶光没有回头。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戏票。
纸面粗糙,墨迹歪斜,边角已被汗水浸软——那是她街头卖艺时亲手写的节目单,上面一行字清晰可见:
今日演出:鬼断头
她一步步走向王座,将这张戏票贴在基座之上,银丝缠绕其上,如金线绣匾,牢牢固定。
然后,她转身,面对满殿残骸与废墟中的两人。
“你们说我该叫织魂传人?”她冷笑,“真名者?祭品?还是……新王?”
她指尖轻点戏票,银丝微颤,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开场的大戏奏响前调。
“不。我是谢扶光。”
一字一顿,如钉入骨。
“收费接单,专治厉鬼。这张票,就是我的契——不是谁写给我的命书,是我自己定下的规矩。”
空气仿佛凝固。
银丝之网微微震颤,像是某种古老法则正在悄然改写。
地脉低鸣不再压迫人心,反而隐隐有了臣服之意。
就在这时——
侧道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声闷响,像是刀刃拖过石阶。
众人未及反应,一道身影猛然冲出,肩扛断刃,衣衫褴褛却气势如山,直挺挺挡在玄牝婆婆面前。
是他。
裴照回来了。第168章 我价千金,不卖命(续)
地宫深处,风未起,魂已沸。
裴照的身影如断峰横插,挡在玄牝婆婆与谢扶光之间。
他肩扛的断刃早已崩口,刀脊裂痕纵横,却仍稳稳拄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像是替这死寂千年的地脉敲响了第一记战鼓。
他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当年你们让她全家死尽,现在还想逼她成神?”他声音沙哑,像砂石碾过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经年沉默后的爆发,“我虽不懂什么契不契,什么星轨命轮,但我知道——一个人,不该被出生就定好结局。”
他缓缓抬手,抹去唇边血沫,目光扫过玄牝婆婆枯槁的脸,又落在那尊空置千年的王座上。
“她说过,看一场傀儡戏,收三文钱。”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锈迹斑斑,边缘磨得发亮,轻轻放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今天,替天下百姓付这笔钱。”
话音落,铜钱竟微微震颤,银丝自谢扶光指尖轻荡而下,缠绕其上,倏然扩散如涟漪,瞬间渗入地底。
整座祭台,轰然一震!
谢扶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只是抬起手,十指如织,银丝如瀑,缓缓插入王座缝隙——不是夺取,不是臣服,而是植入。
她的丝线不再依附于古老契约的纹路,而是以自身意志为笔,以魂为墨,在地脉命格之上,刻下全新的法则:
凡魂入傀儡,须经主人同意;
凡血养王座,必十倍偿还。
刹那间,皇城之下,万鬼哀嚎!
那些被囚禁千年、缝入傀儡不得超生的怨魂,竟如潮水般挣脱束缚,化作点点流光冲天而起。
有的凄厉嘶吼,有的无声哭泣,更多的,是终于得以解脱的颤抖与释然。
它们穿过层层地宫,掠过皇宫地基,甚至撞碎了几座镇魂碑,最终消散于夜空,如星雨坠落人间。
王座开始剧烈震颤。
黄金基座裂开细纹,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规则更迭。
一道道黑气自缝隙中喷涌而出,凝聚成形——那是“逆契之母”的残影,是千年来所有傀儡王的执念所化,是被供奉又被诅咒的母影!
她面目模糊,却有无数张脸在其中交替浮现:有谢扶光幼时的模样,有初代傀儡王的威严,也有……萧无咎沉睡前的最后一眼。
“你以为你能跳出轮回?”母影咆哮,声如万鬼齐哭,“你根本不知道萧无咎为什么沉睡!他是命定的容器,是新王的胎胚!你救不了他,你也逃不掉——你生来就是祭品!”
黑雾翻涌,母影猛然伸手,五指化爪,直取谢扶光天灵!
可就在那一瞬——
谢扶光猛地撕开自己胸膛。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颗跳动的银色心脏暴露在幽光之下。
它不像凡人心脏,倒似由万千银丝交织而成,每搏动一次,便有符文流转,有低语回响。
而在那心脏中央,赫然嵌着半块残魂——龙鳞状的纹路,泛着暗金微光,正是龙族命核的碎片。
“我知道。”她声音平静,却如惊雷炸响,“所以他不会变成下一个容器。”
她抬手,银丝缠绕心脏,将那半块残魂彻底融入己身。
“因为我已经买下了他的命。”她望着母影,眸光如刃,一字一顿:
“价格是——这一世,我自己说了算。”
轰隆——!
王座轰然倾斜,仿佛天地轴心偏移。
整座地宫开始崩塌,石柱断裂,穹顶龟裂,唯有那张贴在基座上的破旧戏票,依旧在银丝缠绕中猎猎作响,如战旗高悬。
而就在这毁灭般的动荡中,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缓缓自王座底部张开。
黑雾从中涌出,带着远古的气息与锁链拖地的沉重声响。
一声、两声、三声……
越来越近。
母影在空中扭曲,面容几近癫狂:“你夺不走命格!你是织魂之女,生来即债!你不配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