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尘土,是某种烧尽后的灰烬。
更糟的是,从蛛网般的缝隙中滴落下来的,不是水,而是带着一股浓烈腥臭与诡异甜香的黑色液体。
一滴,两滴。
黑液砸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竟没有溅开,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迅速由墨色转为刺目的血红。
一瞬间,整座地宫仿佛活了过来。
穹顶之上,滴落的黑液不再是零星几点,而是连成了细密的雨丝。
下血雨了。
这雨带着能侵蚀魂魄的阴冷,谢扶光只觉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立刻扯下怀中那方已经黯淡无光的绣帕,捂住口鼻,同时迅速将虚弱不堪的谢昭宁背到身上。
“姐姐,抓紧我!”
谢扶光的声音因剧烈喘息而沙哑,但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朝着地宫更深处狂奔而去。
血雨越下越大,将她的视线都染成了一片猩红。
更诡异的是,她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青砖便会瞬间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口型开合,发出无声的哀嚎。
“……名字……”
“……还我……名字……”
无数怨念化作实质的阻力,缠绕在她的脚踝上,让她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贴着地面卷过,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谢扶光耳边响起,是柳三更的残魂!
“丫头!这不是雨!是‘玄冥’在吞忆!它在把这地宫里所有被抹去名字的怨魂炼成自己的养分!你再不走,连你也会被它一起‘吃’掉!”
谢扶光心头一凛。
原来如此。
这里囚禁的,不止是她的姐姐,还有成百上千个像姐姐一样,被皇室当做祭品,连名字都被抹去的牺牲者。
“玄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养料”彻底消化!
趴在她背上的谢昭宁,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身体几乎没有重量。
她用尽全力,颤抖地抬起手指,指向前方一片混沌的黑暗。
“第三门……没有锁……”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清醒,“他们在……等你。”
等你?
谢扶光狂奔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瞬间明白了。
从她踏入地宫的那一刻起,敌人就不是想阻止她,而是想引她入局!
他们算准了她会救姐姐,算准了钟碎会惊醒“玄冥”,他们甚至为她敞开了通往最核心区域的大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
前方,是为她准备好的终极陷阱。
可她没有退路。
谢扶光
她将两人的手腕紧紧贴合,让彼此的血液交融,再将混合着姐妹之血的指尖,重重按在那个通体焦黑的木偶眼眶上!
“醒来!”
刹那间,那两颗原本死寂的血红珠子,竟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猛地睁开!
木偶空洞的口中,发出了一段不成调的、稚嫩的童谣,正是谢昭宁幼时最爱哼唱的那首镇魂谣。
声音虽微弱,却带着织魂一族血脉相连的独特力量,穿透了层层血雨。
一瞬间,脚下那些哀嚎着“还我名字”的扭曲人脸,竟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青石板路。
怨灵,退散了!
与此同时,地宫之上,慈宁宫密坛。
孙德全形容枯槁地跪在祭坛前,他面前的七盏血莲灯,已在钟碎的瞬间尽数由红转蓝,幽幽的蓝光将他那张老脸映得如同鬼魅。
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在面前的八卦铜镜上,随即伸出干枯的手指,用鲜血在镜面上写下两个狰狞的篆字——
“启祭”。
镜中血光一闪,那片幽蓝瞬间暴涨,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正是常年闭关的钦天监监正。
“她带‘归’字进来了……很好。”
孙德全的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监正大人,那‘玄冥’已醒,恐生变数……”
“无妨。”监正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让她走到最后。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斩断旧锚,再亲手……将自己炼成新锚。这是她的宿命。”
话音未落,殿外一道惊雷炸响!
巡检副官韩昭一身戎装,带着一队精锐,终于杀到了东六所那口枯井旁。
然而,井壁上原本用朱砂绘制的破阵符文,此刻竟被一层厚厚的、不断向下流淌的血污彻底覆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大人!符文被污,阵法逆转,我们进不去了!”亲卫焦急地禀报。
韩昭一拳砸在井沿上,坚硬的青石应声而裂。
她死死盯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地宫深处。
谢扶光背着姐姐,终于冲过了那段被血雨浸透的尸骨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没有门的“门”。
它仅由三十六根从穹顶垂下的、手臂粗的漆黑铁链构成一个门户的轮廓,悬吊在深渊之上。
铁链之间,是翻涌着黑雾的万丈虚空。
“不能走正路!”
就在谢扶光准备闯入的瞬间,谢昭宁猛地拉住了她,急促地说道:“那是‘噬名道’!走进去的人,会彻底忘了自己是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无名怨魂!”
谢扶光抬头,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头顶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的梁柱和岩壁。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五具形态各异的傀儡同时被她掷出!
“去!”
五道灵丝从她指尖弹出,精准地缠绕在傀儡身上。
只见那五具木偶如同最灵巧的猿猴,攀着湿滑的岩壁与梁柱,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噬名道”的另一侧。
傀儡足尖落地的瞬间,谢扶光以灵丝为引,带着谢昭宁的身影如鬼魅般横跨深渊!
就在她们双脚落地的刹那——
“轰隆!”
身后那片看似坚实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轰然塌陷!
下方,不是深渊,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尸坑。
坑中,堆满了数以万计的无面尸骸,他们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记忆的空壳,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最恐怖的“记忆坟场”。
“我……撑不到终点了……”
绕过陷阱,谢昭宁的气息却愈发微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半透明。
她靠在谢扶光的肩上,露出一抹凄然的苦笑:“他们抽了我二十年的‘名’,现在连魂魄都快留不住了。”
“不。”
谢扶光停下脚步,眼神中是淬了火的坚冰。
她猛地撕下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一道陈年的、形如并蒂莲的疤痕。
那是当年母亲为她们姐妹设下的双生血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再次举起白玉针,这一次,是狠狠刺入自己的旧疤!
殷红的精血顺着针尖涌出,她一把抓住谢昭宁开始透明的手,将自己的血渡入姐姐的魂体之中。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重逾千斤:
“你不该是薪柴,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替代品。”
刹那间,一股灼热的力量从血脉深处涌入谢昭宁的魂体!
她涣散的眼神中,骤然闪过一抹清明,干裂的嘴唇轻启,终于清晰地唤出了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扶光……”
姐妹二人互相搀扶着,终于逼近了第三重门的核心。
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地穴。
地穴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
王座之上,盘踞着一团不断蠕动的、庞大无比的黑影。
那黑影形似人首蛇身,周身布满了上千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此刻,那千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睁开,死死地盯着闯入的姐妹二人。
“玄冥”!
它终于现出了本体。
黑影蠕动着,发出了一个混杂着先帝与钦天监监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叠之声:
“谢家的女儿,你来献祭了吗?”
谢扶光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枚傀儡。
那是一枚最普通的、由妹妹亲手为姐姐缝制的仕女木偶。
她轻轻将木偶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抬起头,迎上那千只眼睛的注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笑意。
“我不来献祭。”
她低语,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地穴。
“我来收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仕女木偶,双眼之中,骤然亮起了两点赤红如血的光芒!
整座白骨王座,连同它脚下的地宫,都为此剧烈地一颤。
王座之上,“玄冥”凝视着地上的木偶,千眼之中头一次流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它发出了如万鬼齐哭般的尖利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