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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与死寂在石门闭合的瞬间,如潮水般将谢扶光吞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稠到化不开的甜腥气,像是陈放了百年的腐肉混杂着枯败的花香,吸入肺里,连魂魄都在发沉。

这里是地宫第一重。

空旷得像一座被遗忘的葬厅。

四壁悬挂着数十盏青铜灯,灯芯里燃着的不是油,而是一簇簇幽绿色的鬼火,将整座大殿映得如同鬼域。

光线诡异,投下的影子也变得极不正常。

谢扶光垂眸,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脚下被拉长、扭曲,最后竟硬生生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影子保持着她站立的姿势,另一个的轮廓却截然不同——一手持针,一手,抱着一口小小的棺材。

她心头一凛,脚步顿住。

“噬忆”之阵,已经开始侵蚀她了。

它在诱导,在窥探,试图将她最深处的恐惧具象化,再一点点吞噬殆尽。

谢扶光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是眼神冷得像冰。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焦黑、不过巴掌大的木偶,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木偶没有五官,只在眼眶的位置镶嵌着两颗血红的珠子。

落地的瞬间,木偶眼眶里竟缓缓渗出一滴浓稠如血的液体。

血珠并未凝固,而是像活物一般,顺着地砖的缝隙,蜿蜒着向前爬行,最终,指向了东南角一处看似完好无损的墙壁。

那里,就是幻阵的阵眼。

谢扶光指尖一弹,三根比蛛丝还细的金线破空而出,悄无声息地钉入墙壁。

她没有用蛮力,而是以白玉针为引,轻轻一挑。

只听“嗡”的一声,金丝绷断,眼前的墙壁瞬间如水波般晃动起来,无数层叠的虚影在空中浮现、交错。

画面里,是二十年前的织魂族祭坛。

一个梳着总角、和她幼时有七分相像的女孩,被粗重的锁链捆缚着,在一片悲戚的哭声中,被缓缓沉入一口寒玉棺椁。

那是她的姐姐,谢昭宁!

她不是死于乱军之中,而是被当成了祭品!

画面流转,母亲崔小棠那张沾满泪痕的脸出现在谢扶光眼前。

她亲手合上棺盖,用沾着心头血的朱砂,在棺椁上画下最后一道封印。

母亲的口型在动,那句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咒言,如尖刀般刺入谢扶光的识海:

“以长女之魂,镇玄冥之门;以次女之命,换天下十年安宁。”

画面戛然而止。

谢扶光如遭雷击,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一直以为,当年被灭族时,姐姐和族人一起死了,而自己,是那个在烈火中独自逃生的、可耻的幸存者。

她错了。

原来,她不是逃生者,她是那个被“换”下命来的人。

死去的是族人,被囚禁的,是她的亲姐姐!

那句“她看着我的方向,嘴里叫着姐姐”,那句“而我,转身就跑”,此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就在她心神巨震的瞬间,整座大殿猛地一晃!

“轰隆——”

头顶传来刺耳的机括绞动声,一道厚达数尺、布满尖刺的千斤铁栅,正从穹顶疾速坠下!

是孙德全!他在地面启动了“断魂闸”,要将她活活碾死在这里!

千钧一发!

一道佝偻的身影,竟从她来时的井口处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是陈哑叔!

他手里还攥着那把半秃的扫帚,浑浊的眼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那早已被岁月掏空的残破身躯,狠狠撞向了铁栅旁边的机关枢纽!

“咔——”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急速下坠的铁栅竟被硬生生卡住了一瞬,留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陈哑叔大半个身子都被卷进了机括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灰扑扑的太监服。

他艰难地回头,朝谢扶光望来最后一眼。

嘴角溢出的鲜血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可他那双被鲜血和冻疮腐蚀得几乎不成形的手,却在胸前,颤抖着比出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手印。

那是织魂一族的“送行礼”。

——此去,一路珍重。

下一瞬,铁栅轰然落下,血雾弥漫。

“陈叔!”

谢扶光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眼眶欲裂。

可她没有时间悲伤。

她咬碎了牙,将所有的恨与痛尽数咽下,转身冲过那道用血肉换来的生路。

穿过一条由无数尸骨铺就的长廊,她终于抵达了第二重门。

门前,没有守卫,只悬着一口巨大的、倒吊着的青铜钟。

钟身之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一道道猩红的符索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将铜钟死死捆缚。

而钟内,隐约困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长发垂落,遮住了面容,四肢被符索洞穿,像个破败的玩偶般悬吊在半空。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那女子艰难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长发滑落,露出一张腐烂了一半,却依旧无比熟悉的脸。

她看着谢扶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虚弱到极致的笑。

“妹妹……你终于……来了。”

轰的一声,谢扶光脑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二十年来的伪装、冷漠、坚强,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姐姐?”她声音颤抖,泪水决堤而下,“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我没死……”谢昭宁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声音轻得像风,“我只是……被他们一点点吃掉了名字和记忆。”

话音刚落,谢扶光怀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旧绣帕,忽然散发出温润的白光。

母亲崔小棠的残魂,从绣帕中缓缓浮现。

她虚幻的身影俯下身,用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姐妹俩的头顶。

“傻孩子,你们都错了。”

“玄冥不是鬼,也不是神。它是历代帝王不甘死亡、强求永生所积蓄下来的‘愿力之瘤’。它没有实体,却能吞噬气运,颠覆皇权。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锚点来镇住它,也需要一份祭品来喂养它。”

“它靠吞食我们织魂一族的血脉来维系不灭。你们姐妹,昭宁是锚,扶光是薪。但他们骗了所有人……真正能斩断这邪术的,不是牺牲,是‘归名’。”

说着,崔小棠将最后一点魂力,化作一道流光,注入谢扶光的眉心。

她的身影变得愈发透明。

“叫她的名字,扶光,一直叫,直到她想起来自己是谁……这世上,能夺走名字的是咒,能还回名字的,只有血亲的呼唤……”

魂影散去,只余一盏残灯。

谢扶光猛地站起身,扑上前,死死抱住了冰冷的铜钟,放声哭喊:

“谢昭宁!”

“我是谢扶光!你的妹妹谢扶光!”

“你不该被锁在这里!你叫谢昭宁!你不该替我受这二十年的罪!”

每喊一声,谢昭宁涣散的眼中便多一分神采!

“回家!我带你回家!”

当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第七遍“谢昭宁”时——

“轰——!”

巨大的铜钟轰然炸裂!

无数符文碎片四散纷飞,谢昭宁化作一道流光,挣脱所有束缚,紧紧扑入她的怀中。

“姐姐回来了……”她靠在妹妹的肩头,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换我护你。”

姐妹重逢,相拥而泣。

然而就在这一刻,整座地宫,乃至地宫之上的整座皇城,都开始剧烈地摇晃!

地宫最深处,三十六根连接天地的通天铁链被同时绷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

一道覆盖了整个京城上空的庞大黑影,缓缓地,睁开了它的双眼。

“玄冥”,醒了。

钟碎的刹那,整座地宫如遭雷击。

她们头顶的穹顶,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碎石与尘土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