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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霜,浸透了崔府层层叠叠的琉璃瓦。

我坐在冰冷的屋脊上。

夜风吹动我束起的长发,带来一丝瓦上青苔的微腥。

指尖还残留着兵器淬火后的冷意。

鼻息间却仿佛还萦绕着任务目标血液的甜腥。

每一次任务结束,这种交织的感官错乱都会折磨我许久。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

让身体里的喧嚣沉淀下去,让那个杀人的“我”退回阴影,让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有机会喘一口气。

我知道他会来。

他总是会来。

就像一种无声的默契,或者说,是秋娘子刻意安排下的另一种训练。

我们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两只猎犬,即使被分开关押,也总能嗅到彼此的气息。

果然,身后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片瓦响,一个人影就那样凭空出现在我身侧。

仿佛他本就生于这片夜色,是月影投下的一道实体。

他戴着那张银白色的、密不透风的面具,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现在叫雁回,三郎君赐予的名字。雁飞,必回。这名字本身,就是一道最沉重的枷锁。

我们静坐了很久,久到月亮从东边的屋檐挪到了中天。

沉默是我们之间最常有的交流。

在崔府这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牢笼里,能有一个人共享这份沉默,已是难得的奢侈。

“你的家在哪里?”我终于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破碎。

这个问题突兀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像我记忆里故乡中秋的月亮,或许是刚刚结束的任务里,那个被我抹去性命的官员,临死前呢喃的是他女儿的乳名。

杀人者,或许最渴望的,恰恰是自己亲手斩断的那些世俗的温暖。

面具之下,传来他一贯清冷平淡的声音。

“我没有家。”

“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不死心地追问。

仿佛在问他,又像在问我自己。

在这个世界,我也没有家。

可我至少拥有过,我的记忆里有一整个世界的繁华和温暖。

而他呢?

面具下发出了一声轻笑。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是被捡来的。”

“捡来的?”我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

“这么小就被捡来了啊?还要养这么久,投入这么多,万一中途养歪了,或者资质平庸,也太不划算了吧……”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侧过头,面具正对着我。

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审视我内里那个格格不入的灵魂。

“你的脑子,异于常人。”他缓缓说道。

我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解释:“你是指脑回路吧?”

“什么是脑回路?”

“就是……想问题的方式。”

我含糊地带过。

我无法向他解释什么叫“性价比”,什么叫“投资风险”。

这些词汇,和我们此刻所在的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一阵更长久的沉默。

风在我们之间穿行,带着寒意。

“那你想离开崔府吗?”

我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我看着他,这个与我命运相似的同伴,这个功夫远在我之上的存在。

他,是否也和我一样,做着挣脱樊笼的梦?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个问题,精准地刺向我的软肋。

“那你想死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离开崔府的方式,最简单快捷的,就是死亡。

我们是崔府最深的秘密,秘密本身,是没有资格活在阳光下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指,等到哪一天,你足够强大了,强大到可以不用死,可以活着离开崔府。到那时候,你想吗?”

他没有看我,而是抬起头,透过面具上那两个小小的孔洞,遥望着无垠的夜空。

那姿态,带着一种与他杀手身份不符的落寞与苍凉。

“目前……崔府就是我的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而且,我想离开,也便能离开……可不像你。”

最后那四个字,“可不像你”,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几乎以为坐在我身边的就是三郎君。

那份居高临下的笃定,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甚至连那隔着面具传来的声音,都与三郎君闲适地靠在软榻上品茶时的语调,有七八分的相似。

三郎君,崔府真正的掌权者之一。

他说他想离开,自然随时可以离开。

可是,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尖锐。

那种随时会刺伤人的毒舌模式,立刻将我的幻想击得粉碎。

三郎君永远不会这般直接地、赤裸裸地展示他的锋芒。

他的狠戾与权谋,都包裹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像一把藏在锦缎里的刀,不见血光,却早已断人生死。

而雁回,他就是那把出了鞘的刀,寒光凛冽,杀气逼人。

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也许……在他毁容之前,他曾经是三郎君的替身吧。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秋娘子为何会用同样的方式训练我们,才能解释他身上为何会沾染上三郎君的些许神韵。

一个完美的替身,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

或许,他学得太像了,像到……成了一种威胁。

又或许,是在某次替三郎君挡灾时,才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我不禁对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那该是怎样一张脸,曾与三郎君那般风华绝代的容颜何其相似?

鬼使神差地,一段被我尘封许久的记忆,猛地撞进了脑海。

那时,我刚来到这个异世,在那片冰冷的意识里挣扎着醒来。

那个用匕首顶着我脖颈的男孩。

那双眼睛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与狠厉。

他威胁着让我记住:推我下去的是三郎君。

莫非……那个男孩,就是毁容前的雁回?

这个猜测让我浑身一凛。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么当时另外一个让我指认三郎君的女声。

那个应该就是秋娘子了吧。

当初,为了掩盖那个蒙面人闯入府中,他们轮番出场,软硬兼施,引导着惊魂未定的我,指认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三郎君本人。

最后轻轻抹过此事。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主动配合。

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成为了他们一伙的。

我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自嘲。

也是,如果不成为他们一伙的,我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因为我撞破了那个秘密。

凡是握有那个秘密的人,只能是自己人,或者是……死人。

夜风更冷了。

我拢了拢衣襟,思绪却飘得更远。

那么,那个被他们拼命掩盖的蒙面人,到底是谁?

他为何深夜闯入崔府?

还有,当初那个审问我的使君,在不经意间提到的“刘晏”,又是谁?

这个名字,曾经激起了一个危险的旋涡,却又迅速被更深更暗的池水吞没。

至今,我仍不得其解。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雁回,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遥望夜空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知道多少?

作为曾经的“替身”,作为如今三郎君最贴身的暗卫,他一定比我知道得更多。

那个蒙面人,那个刘晏。

这些被深埋的谜团,他是否就是答案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