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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我上场执壶了,对阵对方的六人。

首先出战的是谢琅。

没想到,她居然也会这一手四矢齐发。

而且做得相当漂亮,四支矢如流星赶月,分取壶口四方,几乎封死了所有角度。

我同样参照对方侍卫的做法,守得严密。

我不退不避,只是手腕一沉,将壶身微微倾斜,用壶口最窄的截面去迎接那四矢。

这需要极为精准的判断和手腕的控制力,但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略显笨拙的防守动作。

矢尖与壶口面交错而过,带起一阵劲风,却无一命中。

谢琅没有得分。

到了郑小娘子。

她比谢琅更为狡黠,采取的也是连投,却是三矢齐发在前,作为幌子,而最后一矢角度相当刁钻,紧紧尾随在前三矢之后,被前三矢的影子完全遮挡,根本看不清来路和方向。

我有些犹豫。

如果要躲开这四矢,对我而言自然是毫无难度。

以我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矢及壶身的瞬间,用一种极为潇洒写意的姿态避开,甚至还能顺手接住那几支矢。可是这样一来,无疑会暴露我的实力。

我相信,对面那位王家的待卫,在防守上也是隐藏了实力的。

守在王家未来接班人身边,实力自然不可轻易暴露。

今日在场,皆是人精,任何一丝超出“侍卫”本分的表现,都会被无限放大和解读。

三郎君刚用“运气”藏起了锋芒,我不能在这里就将底牌掀开。

灵机一动,我想起了三郎君刚才的那最后一下。

他能用“失误”来得分,我为何不能用“失误”来防守?

心念电转间,我故意将壶迎向那最先到来的三支矢,手腕装作一抖,壶身不稳地晃了一下,恰巧碰到了其中一支。而那支被碰到的矢,在空中失去了平衡,翻滚着下坠,又恰巧撞上了紧随其后、最为阴险的那第四支矢!

叮当!哗啦啦!

四支矢乱成一团,掉了一地。都没进。

这一下,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在旁人看来,我完全是手忙脚乱之下,走了天大的好运,才侥幸防住了这次刁钻的攻击。

郑小娘子和王婉仪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们精心设计的招数,竟被这样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破解,实在是让人窝火。

王婉仪大约是气到了,没立刻上场,让其它两位小郎君先上。

或许是受了前面“意外”频发的影响,郑小郎君、顾小郎君心浮气躁,都没能投中。

现在,只剩下王氏兄妹了。

他们是对方阵营的绝对核心。

所有人的希望,或者说,最后的颜面,都系于他们二人之手。

兄妹二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极快,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最终,王婉仪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前。

她走到投矢线前,没有立刻拾矢,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了我。

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漂亮杏眼,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厉色。

她俯身,纤纤玉指拈起了四支矢。

手腕一翻,四支矢已稳稳扣在指间,尾羽在午后的风中微微颤动,像蓄势待发的雀鸟。

她站定,挺直的脊背如一张拉满的弓。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猛然出手!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快的速度!

然而,更让我心惊的是,那四矢的目标,根本不是我手中的壶!

电光石火间,我看得分明。

最先离弦的两支矢,一支化作一道乌光,直扑我脸上的面具!

另一支则带着阴冷的破空声,射向我毫无防备的颈部要害!

这两矢的角度、速度和力道,都只有一个目的——伤人!

而剩下那两矢,才是紧随其后,呼啸着射向我手中的执壶。

这心思,何其狠毒!

只要我动了,哪怕只是偏一下头,身体为了维持平衡,抱着壶的双手必然会疏于防范。

那后面两支射向执壶的矢,便会再无阻碍,长驱直入。

如果我为了护住脸和脖子而弃壶,或者仅仅是让开了位置,那么她便赢了。

我输了游戏,更输了气度,三郎君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一个连主人任务都完不成的侍卫,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如果我为了护住壶,硬生生用身体去接下那两支矢……或许能保住游戏不输,但一个侍卫在主君面前被人当众射伤,血溅当场,那更是奇耻大辱。

三郎君的脸,会被丢得比任何人都干净。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无论我怎么选,都是输。

应急之下,我没有时间去选择一个更潇洒、更从容的应对方式。

我采取了最笨,也是最出人意料的方法。

我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没有抬手去管那两支即将洞穿我身体的矢。

就在那锐利的矢尖即将触及我面具和皮肤的瞬间,我双膝猛地一软,放弃了所有站立的姿态,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一般,急速下坠,蜷缩成一团,同时将沉重的铜壶用手臂死死地抱紧,用自己的后背和蜷起的身体,将它护得严严实实。

“嗖!嗖!”

两道凌厉的劲风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和后颈的汗毛飞掠而过。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矢羽划破空气带来的灼热气流。

它们失去了目标,势头不减地撞上了远处的雕花廊柱,发出了“咄!咄!”两声闷响。

昭示着其上蕴含的恐怖力道。

而另外两支本该射入壶中的矢,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下蹲,也完全失去了准头。

一支“砰”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我的后背上,隔着衣料传来一阵闷痛。另一支则撞在壶身上,叮当一声,落在了我身前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最终静止不动。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没有人规定投壶时不能蹲下,更没有人规定不能抱着壶。

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这实在是……太难看了。

士族门阀,最重风仪。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要符合那套传承了百年的优雅规矩。

投壶,更是风雅的游戏,讲究的是从容不迫,是挥洒自如。

而我这个动作,蜷缩在地,双手抱壶护在胸前,脑袋恨不得埋进膝盖里,这和市井无赖打架时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抱头蹲防姿势,又有什么区别?

粗鄙、不堪、不入流。

我能清晰地听见,短暂的死寂之后,对面那些士族子弟的席位上,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那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刺耳。

“呵……这算什么?”

“简直……有辱斯文!”

“崔家三郎从哪儿找来的这等货色?与地痞何异?”

王婉仪的脸色更是精彩至极。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先是因我的动作而错愕,随即转为计划落空的震怒,最后,当她听见周围的嗤笑声时,那份震怒又变成了极度的羞愤。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蓄谋已久、狠辣无比的杀招,竟被我用这样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结果是,她的四矢,实实在在的,一矢都没有进。

我没有理会那些足以杀死人的目光和议论。

我抱着壶,缓缓地、沉稳地站起身来。

我先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铜壶,确认它完好无损,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膝盖和后背上沾染的尘土。

最后,我将壶重新端正地立在身前,恢复了最初的姿态,好像刚才那个狼狈蜷缩在地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我不在乎。

我的任务从来不是为了取悦这些眼高于顶的士族,更不是为了展现什么所谓的“风仪”。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赢。

用最稳妥,最能隐藏自己,最能达成三郎君目的的方式赢。

我的面具之下,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们笑我粗鄙,却不知这粗鄙的背后,是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生存法则。

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好看,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的目光越过众人,与三郎君对视了一瞬。

他的眼中没有责备,没有羞恼,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赞许?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点“脸面”的损失放在心上。这就够了。

现在,最后的悬念,来到了王昀手上的这四矢。

按照上一轮的结果,三郎君他们阵赢了三矢。

这一轮,我防下了谢琅、郑小娘子、王小娘子等人的所有攻击,一矢未失。

我们的优势依旧。

王昀手上的这四矢,必须,也只能,全部投进,才能扳回一城,反败为胜。

只要有一矢不中,他们就输了。

可是,面对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不惜用“蹲地抱头”这种姿势来防守的对手,想要四矢全进,机会看起来是何其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