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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

雁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缰绳在他手中猛然勒紧,马车平稳地停了下来。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凝滞。

一名负责在前探路的探子如鬼魅般从路旁的密林中闪出,单膝跪在车窗外,声音压得极低:“郎君,前方十里密林,有埋伏。”

车帘内,三郎君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说。”

“三路人马,互不统属,皆已潜藏就位,形成了三层独立的杀局。

坡顶东侧密林,约五十余人,是本地俚人装束,手持弯刀。

坡下西林,近百人,伪装成商队护卫,但身形矫健,兵器是南大营统一配发的制式长刀。

最深处……在官道隘口两侧的山涧里,还藏着一股人,人数不明,皆黑衣蒙面,气息沉敛。不知是冲着我们,还是冲着另外两拨人来的。”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俚人、伪装的南大营精锐、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三股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此刻却像三群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野兽,同时出现在了这个狭小的猎场里。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劫杀,这是一个层层嵌套的死局,甚至连设局者自己,都可能只是其中一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那只最后的黄雀?

我们,无疑是那只最显眼的蝉。

探子的声音更低了:“另,我们的人探明,林昭的车队正在全速赶路,离我们已不足十五里。”

林昭……他终究是追上来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若水轩旧事,他有愧于雁回,望霞庄更亏欠于我,这些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雁回,可这段时间他更是避着我,只是在各种场合,却处处回护。此行南下,他奉旨赴任,与我们前后脚出京,跟上的速度如此之快,实则是一路暗中护送。

有他在,林家大理寺卿狠吏的名声,许多地方上的宵小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的善意,却被另一双手牢牢束缚。

他的车队里,坐着王婉仪。

她对三郎君的敌意,几乎从不掩饰。

有她在,林昭的任何善意之举,都会被解读成结党营私的罪证。

我们的任何反击,都会被她添油加醋,描绘成拥兵自重的铁证。

后方的车队,既是可能雪中送炭的援手,更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好一盘绝杀的棋。

布下这个局的人,心思缜密得令人发指。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二十名护卫。他们坐在马上,身形如松,手按在武器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们是三郎君的影子,是我们在京师刀尖上行走的底气。每一个人,都足以撕开百人军阵。

硬闯?

我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荡平眼前这两百乌合之众,不难。

但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我们必须在林昭那一百多双眼睛抵达之前,把这里变成一个干净的屠宰场,连一滴血都不能溅到他车上。否则,三郎君私蓄精锐、战力堪比禁军的罪名,就会随着林昭的述职报告,变成一把递到陛下案头的刀。

那把刀,会先砍了我们所有人的脑袋,再去要三郎君的命。

那么,示弱?

我看向官道中央那五十名明火执仗的卫所官兵。他们堵死了唯一的通路,就像一个敞开的坟墓入口。对方出动了近百名伪装的精锐作为主力,显然不是来和我们演戏的。我们一旦伪装成不堪一击的肥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撕碎,嚼烂,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届时,为了活命,我们还是得拔刀。

在林昭的众目睽睽之下,从“孱弱”的羔羊,摇身一变,成为凶悍的饿狼。

林昭或许会理解我们的无奈,但他无力辩驳。

而王婉仪,她会看到她最想看到的一切。她会带着这个最致命的“证据”,回到京师,去向王家,去向所有想让三郎君死的人,证明他们的所有猜忌都是真的。

无论我们是强是弱,是生是死,只要动了手,就输了。

这个局,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选择。

我与雁回对视一眼,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同样的凝重。

我们都想不出第三条路。

时间在凝固。远处的林子里,连鸟雀都安静了。

这死寂,预示着三层包围圈正在无声地收拢。

我们就像被钉在棋盘中央的一枚棋子,被三路不同颜色的棋子将军,动弹不得,而棋盘外,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等着我们落子,然后判定我们满盘皆输。

终于,那层隔绝生死的车帘内,传出了三郎君的声音。

依旧清冷,却像一把锋利的楔子,钉入了这凝固的空气。

“静观其变。”

我和雁回的心同时一沉。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被动的选择。

然而,下一句话,让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放慢速度。”三郎君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等林昭追上。”

什么?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片青色的车帘,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林昭追上?

这是要把我们这块滚烫的山芋,亲手递到他们面前?

让他们来看我们怎么死?还是……拉他们一起下水?

可林昭的卫队,不过百人,如何能抗衡眼前这精心布置、敌我难辨的三路伏兵?

难道……三郎君想借刀杀人?

借伏兵的手,除掉这些尾长不掉的所谓监察队伍?

这个……风险有点太大了。

在如此复杂的局面下引入一个更大的变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郎君……”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照做。”

不容置疑的两个字,砸断了我所有的话。

“是。”

雁回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他利落地拨转马头,原本蓄势待发的车队,竟真的开始放慢速度,像一支疲惫的商旅,缓缓靠向路边。

我看不懂。

我彻底看不懂三郎君的棋路。

这是在棋盘上又扔进了一把刀,要把所有人都卷进来。

在这片深厚的密林里,搅出一场血肉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