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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三郎君安排王茂和何琰去围巢”黑帆“的大本营。

“‘黑帆’虽失了头领和主力,但其盘踞多年的老巢不可不除。”

三郎君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带人清剿其大本营,所有缴获,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遵命!”二人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心中莫名一动。

王茂的投诚带着血腥味,而何琰的追随,则始终隔着一层迷雾。

他们二人同行,一个如烈火,一个如深冰,不知会碰撞出怎样的结果。

傍晚,当王茂和何琰带着队伍返回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他们不仅带回了数个装满金银珠宝的大箱子,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更重要的是,何琰亲自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本子,径直走向了三郎君。

“都督,”何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在‘黑帆’头领的密室中,发现了这个。”

他将本子呈上。

三郎君接过,解开油布,一本厚厚的账本显露出来。

他翻开第一页,帐内的喧嚣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本看似普通的账本上。

我站在三郎君身后,看到那账本上的内容。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的却不是寻常的收支,而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孝敬”。

从某年某月某日,劫掠某商船,获利几何,送往东部水师都督府几何,赠予某地刺史几何……每一笔,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关于南部海疆与东部水师勾结海匪、走私牟利的传闻就不绝于耳,但都只是捕风捉影。

现在,所有的传闻都有了铁证。

这本账本,就是那只悬了许久的靴子,终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天大的功劳,是足以震动朝野的武器。

而对于账本上那些名字而言,这无异于阎王的催命符。

账本上的东部水师都督,完了。

沿海数个与“黑帆”过从甚密的刺史,完了。

三郎君一页一页地翻着,面色沉静。

我看到他翻到某一页时,手指顿了顿。

我的目光也随之落了上去。

那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工部王侍郎。

这位王侍郎,不就是主管河道漕运,三郎君名义上的父亲崔攸的顶头上司吗?

当初三郎君初到京师,拜访崔氏宗主时,就提到了他那个用于敛财的某个商号。

如今,他赫然出现在海匪的账本上,其下场可想而知。

而他一旦倒台,崔攸的仕途,恐怕又要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了。

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荒谬的感叹:真是父凭子贵啊。

三郎君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掀起一场风暴,远在京师的崔家主,却能坐收渔利。

这盘棋,下得何其之大。

然而,我的思绪很快被身旁压抑的声响打断。

我侧头望去,只见王婉仪脸色煞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林昭也收起了所有兴奋之色,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又看看那本账本,欲言又止。

我立刻明白了。

工部王侍郎……王氏。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本账本,这一次,我特意去寻找“王”这个姓氏。

结果令我遍体生寒。

账本上,关联最多的,竟然就是京师王氏家族的人!

从旁支的远亲,到身居要职的族人,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与这条黑色的利益链有着牵扯。

这已经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了,这简直是拽出了一整张盘根错节的地下根系!

王家,那个在京师权势滔天,连崔氏都要礼让三分的顶级门阀,竟然在南疆深耕至此!

他们的势力,如同海面下的冰山,我们之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份账本,虽不至于动摇王氏的根本,但绝对是狠狠地剜下了一块肉,颜面扫地。

帐内的气氛,因为王氏的卷入而变得更加诡异。

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我。

王家……南疆……

我猛地转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如雕塑般静立的——何琰。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线索被串联起来。

何琰的母亲出身王家,他一直在追查当年他父亲在南疆任上离奇身亡的真相。

沈刺史是凶手吗?或许是。

但他背后的人呢?

如果王家在南疆的势力如此根深蒂固,那何琰的父亲,当年是被王家派下来,作为他们利益网络中的又一棵大树?还是……被圣上派来,专门拔除这些大树的?

如果是前者,他的死因可能另有蹊跷。但如果是后者……

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推论浮现在脑海中:当年,是不是王家为了维护他们在南疆的利益,除掉了何琰的父亲这个“障碍”?

是不是沈刺史,当年就是奉了王家的命令,动的手?

细思极恐!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何琰这些年心心念念要找的弑父仇人,竟然就是他母亲的家族,是他血缘上的亲人!他一直依附、寻求庇护的家族,却是他最大的仇敌!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无法想象,当何琰在翻阅这本账本,看到一个个熟悉的王氏姓氏时,他的内心究竟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亲手将这把足以重创王家的利刃,递到了三郎君的手中。

这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复仇的快意?还是被至亲背叛的无边痛苦?

我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他,试图从他那张俊朗而冷漠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就在我接过账本的那一刻,我曾飞快地扫过他的脸。

那时,他仍是面色平静。

倒是我的视线,让他立刻有所察觉。

我的目光刚扫过去,便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的眼神深邃,不起波澜。

我心中一紧,不免又有些不安。

虽然我脸上还戴着这副银质面具,可一想到面具下的真容早已被他看过,就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只是平静地将账本递给了我。

三郎君缓缓地看着,最后合上了账本。

“啪”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帐内却如同惊雷。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那本账本上。

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

“南疆的天,要变了。”他轻声说道。

是啊,天要变了。

沈刺史死了,‘黑帆’灭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本账本,将会在东部海域、在整个南疆官场、甚至在遥远的京师,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

无数人将因此落马,无数的权力将因此重新洗牌。

而我们,手握这风暴的源头,被推到了浪潮的最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