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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君一言既出,如洪钟落定。

陵海城。

那个陷阱,我们终究是要亲自去踩一踩了。

浴佛节临近。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彩幡,扎起了莲花灯,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南国花卉混合的甜腻气息。街市上,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嚷声,织成一片繁华的人间烟火。

节前的第三日,按照南境的惯例,三郎君作为朝廷钦命的都督,需前往此地香火最盛的镇南寺,拈香礼佛,以示与民同乐。

镇南寺坐落在城北的灵山上,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还未到山门,便能听见悠远的钟声,混着松涛阵阵,涤荡人心。

方丈亲自在山门处相迎,是个面容慈和的老僧。

一番官面文章的寒暄,三郎君拈香礼佛,又向寺中布施了厚厚一叠香油钱。

整个过程礼数周全,无懈可击。

待这一切结束,众人退到殿外,禅房内只剩下三郎君、方丈、以及何琰时,三郎君终于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久闻贵寺的了尘大师,佛法精深,能辩阴阳,知天命。不知本督可有缘法,能拜见大师一面?”

我心中一动,屏住了呼吸。

传闻这位大师是镇南寺的隐世高僧,极少见客,但每一次开坛讲经,都能引得万人空巷。

更有传言说,他能勘破天机,一语断人生死。

南境的官绅富豪,无不以能见他一面为荣,却大多被拒之门外。

方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那份慈和。

他双手合十,歉然道:“阿弥陀佛。都督有所不知,了尘师叔他……在为既将开坛的讲经净戒中,法会前不便见客。还望都督海涵。”

这个拒绝,委婉,却也坚决。

“是吗?”三郎君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倒是崔某来得不巧了。既然大师正在清修,那便不叨扰了。”

公事走完,我们便依着来时的排场,返回了刺史府。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一回到府里,林昭便凑了过来,抚掌大笑:“哈哈!我当那了尘大师是何等人物,原来连都督的面子也不给!这下好了,城里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去拜见的富绅官老爷们,也该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林昭的话,代表了府中大多数人的看法。

他们看到了——都督也被拒之门外,这增添了了尘大师的神秘。

夜色很快便笼罩了整座锦城。

三郎君让雁回准备牛车。

然后和我说:“走吧。”

没有仪仗,没有护卫,甚至连何琰和林昭都没有带。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牛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吱呀呀地从刺史府的侧门驶出,汇入了沉睡的街道。

牛车在镇南寺的后山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停下。

门前,竟已有一个提着灯笼的小沙弥在静静等候。

他看见我们,也不惊讶,只是躬身行了一礼,便引着我们往里走。

寺庙的夜晚,与白日判若两闻。

没有了鼎盛的香火与嘈杂的人声,只剩下寂静。

月光透过古老的树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破碎光影,如同一个个沉默的谜语。

空气里,松脂的清苦气息取代了香烛的甜腻,更添了几分幽深与肃穆。

我们被引至一处极为僻静的禅房。

禅房隐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晕从窗纸透出来,显得格外温暖。

小沙弥将我们引到门口,便合十退下了。

我正要像往常一样,将三郎君推向禅房。

可就在这时,另一位中年僧人从竹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灰色的僧袍,面容普通,气息却沉凝如山。

他对我微微躬身,伸出手,示意由他来接替我,推三郎君的轮椅进去。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三郎君。

三郎君的目光依旧平静,他对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是对方的规矩。

有些地方,即便是作为他影子的我,也不能踏足。

我松开了握着轮椅的手,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中年僧人无声地推着三郎君,进入了那扇门。

门扉在我面前缓缓合上,将那片昏黄的光,以及三郎君的身影,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门外的廊下,竹林里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的夜虫的鸣叫。

我像一尊雕塑,守着这扇门,守着我的职责。

就在我凝神戒备,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感知周围环境的时候,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神识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苍老、温和,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空灵。

“小施主,机缘未至,我们会见面的。”

我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面前空无一人。

廊下只有我,远处是静默的竹林和更远处寺庙殿宇的黑色剪影。

月光如水,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没有任何人影。

那声音是从何而来?是幻觉吗?

不可能。我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我的五感六感都远超常人,绝不会轻易产生幻听。

可那声音……它称我为“小施主”。

一股玄妙而诡异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从我的脊椎窜上头顶。

我定了定神,重新站好,但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是平和的交谈,还是暗藏机锋的对话。

我只能耐心地等着,如同在京师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大约过了几盘棋局的时间。

那扇紧闭的禅房木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中年僧人推着三郎君出来。

三郎君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是喜是忧,是得到了答案,还是陷入了更深的谜团。

我快步上前,从那僧人手中接过轮椅的推手。

僧人对我们合十一礼,便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推着三郎君,循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牛车依旧静静地等在角门外,老牛在悠闲地甩着尾巴。

我们上了车,我又坐回车辕,驱使着牛车,慢悠悠地驶回刺史府。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依旧是一片沉默。

但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空灵的话语。

“小施主,机缘未至,我们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