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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船便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入了那浑黄咆哮的江水之中。

方才在岸边看这沧江,只觉水急浪高。

如今置身江心,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在水中如草芥”。

四周全是震耳欲聋的水声,仿佛有无数巨兽在耳边嘶吼。

江水浑浊,泛着令人心悸的土黄色,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在船舷边凭空生成,又瞬间消散,每一个漩涡都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口,企图将这叶扁舟吞噬入腹。

我坐在船舱内,双手紧紧抓着船舷。

这沧江的水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船身剧烈地颠簸着,时而被浪头抛向高空,时而又重重地砸向水面。

每一次下坠,我的心都会悬到嗓子眼。

“客官,莫要看水,看天!”

船尾的老翁大声吼道,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飘忽。

我依言抬头,只见头顶一线苍穹,两岸峭壁如两堵高墙向中间挤压,让人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地方叫‘鬼门关’!”

老翁一边奋力操纵着船橹,一边大声喊道。

“水底下全是暗礁,就像刀阵一样!若是没有几十年的功夫,谁敢走这一遭?”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猛地向左倾斜,几乎与水面垂直。

冰冷的江水瞬间漫过船舷,打湿了我的衣摆。

我下意识地想要运功稳住身形,却见那老翁双脚如生了根一般钉在船板上,手中长橹在水中猛地一搅,口中暴喝一声:“起!”

奇迹般地,那原本即将倾覆的小船,竟借着一股暗流的力道,硬生生地正了回来,随即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两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之间穿梭而过。

那两块礁石隐没在浪花之下,若非船只贴得极近,根本无法察觉。

若是寻常船夫,此刻怕是早已船毁人亡。

我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渡江,分明是在刀尖上跳舞!

看着老翁那张在风浪中显得格外坚毅的脸,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震动。

这就是西境走私路线的咽喉吗?

我想起了刘怀彰押送的那批乌沉木。

那些木头沉重无比,数量庞大。

若是走陆路,必然要经过重重关卡,极易暴露。

可走这水路……

看着这凶险万分的江面,我心中疑惑顿生:

如此小船,渡人尚且九死一生,如何能运送成千上万斤的乌沉木?

“老人家,”

我趁着风浪稍歇的间隙,大声问道。

“这江水如此凶险,平日里那些大宗的货物,也是这么运过去的吗?”

老翁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傲然。

“客官是想问那木头吧?”

我不置可否。既然亮出了聂伯的竹牌,有些话便不必藏着掖着。

乌沉木过往每月走量那么大,对于这船夫而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嘿!”老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若是靠这种小船,运到猴年马月去?这江底下,有道道!”

“道道?”

“这沧江水面看着凶,其实水底下有几条暗槽。”

老翁一边划船,一边指了指江心那处翻滚得最厉害的地方。

“每逢初一十五,潮水涨落之间,那暗槽的水流会变得平稳,那是‘龙翻身’的时候。

只有那时候,特制的重筏才能过。

而且,得有我们这些‘浪里鬼’引路,稍微偏离半尺,就是粉身碎骨!”

我心中骇然。原来如此!

怪不得西境的乌沉木价格高昂,怪不得那些人对这条路线守口如瓶。

这不仅仅是因为官府的禁令,更是因为这条运输线本身就是用命铺出来的!

这是一条建立在天险之上的黄金之路。

要想掌握这条路,不仅要有钱,更要有像眼前这位老翁这样精通水性、熟悉航道的奇人异士。

他们才是这条走私链条上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一环。

行至江心,水流忽地诡异平缓下来。

四周的漩涡少了,但那种压抑的死寂感反而更重。

老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回头瞥了我一眼。

“小郎君好定力。”

老翁咧嘴一笑,眼中的浑浊散去几分,透出一股子精明与试探。

“方才那般凶险,你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我淡淡道:“既上了船,命便在你手里,惊慌又有何用。”

“嘿,话是这么说,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老翁一边慢悠悠地划着桨,一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这般年纪有这般定力的,老丈近日倒是见了两个……

昨日也有个小郎君,定力也不错。虽比不上你有那竹牌护身,但也算是个人物。”

我心头猛地一跳。

小郎君?

按照脚程,何琰与林昭若是顺利,理应早两日便渡了江,为何会是昨日?

我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不动声色,只作随口一问:

“昨日?这几日江水暴涨,他既无路引,老丈也敢渡他?”

老翁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莫测,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眼神投向对岸那片迷蒙的灰雾。

“这是规矩。”

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无引而强要过河者,唯有雨后才送。听天由命。”

“为何要等雨后?”我眉头微蹙。

“客官有所不知。”

老翁嘿嘿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江面上显得格外瘆人。

“沧江水怪,平日里暗礁林立,若是硬闯,十死无生。

唯有大雨过后,水位暴涨,水面没过暗礁三尺,船才能从上面飘过去。

这时候过江,水路最是‘安全’。”

他说到“安全”二字时,特意咬重了音,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既然安全,那为何还要听天由命?”我追问,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

“水路是活了,可岸上却死了。”

老翁抬起长篙,遥遥指向越来越近的西岸。

“南境气候湿热,这沧江两岸更是怪异。

平日里还好,可一旦大雨过后,地底下的湿气蒸腾上来,便会生出极重的瘴气。

那瘴气无色无味,混在晨雾里,谁也分不清。”

我瞳孔骤缩,指尖瞬间冰凉。

老翁并未察觉我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那些外乡人不懂其中的门道,只道是雨后水涨好行船,却不知这是阎王爷设下的套。

我只管送人过江,至于上了岸……”

他顿了顿,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几只死掉的虫子:

“运气好的,体格强健,或许能在那里熬上几天等瘴气散去;

运气不好的,吸上几口,几个时辰后就会悄无声息地烂在林子里,神仙难救。”

轰——

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雨后渡江,看似生路,实则是死局!

何琰素来谨慎,或许会察觉瘴气异常?

但林昭性子跳脱,怕是会掉以轻心……

他们若是昨日才过江,此刻怕是正身处那片致命的瘴气之中!

若是他们以为渡江成功便放松了警惕,大口呼吸……

我只觉心脏瞬间被大手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