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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行至一处岔路口,有两名黑衣人从队伍里分离出来。

他们并未携带货物,只是背着令旗和包裹,朝着那条更为宽阔、明显通往官道的大路疾奔而去。

我和何琰对视了一眼。

默契地并未起身跟去。

我们都知道,那是去报信的。

跟随目前这列车队,获取有用信息的机率更高。

而且以我们目前的身体情形,不宜分开。

这两人的离开,也意味着剩下的这支车队即将进入真正的核心区域。

车队再次启动,这一次,他们拐向了那条看起来更为幽深、被两侧古木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岔路。

这条路越走越偏,弥漫着一种肃杀的寂静。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日影西斜,前方的视野突然被一座巨大的山体阻断。

当我们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后探出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处被群山环抱的天然峡谷。

入口狭窄,仅容一车通过,且设有三重鹿角拒马。

而峡谷内部却豁然开朗,依山势建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营寨。

高耸的箭楼上,哨兵手持劲弩,目光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营寨四周并未筑墙,而是利用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荆棘林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只在关键处用巨木搭建了防御工事。

这哪里是什么商队的落脚点,这分明是一座藏在深山之中的军事要塞!

那一辆辆满载的牛车依次经过检查,缓缓驶入营门。

我盯着那几辆覆盖着黑布的牛车,心中涌起一股冲动。

那车底有横梁,以我的身手,施展“壁虎游墙功”贴在车底混进去并非难事。

我刚欲起身,一只手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别动。”何琰的声音极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营门口的地面。

“看地上。”他示意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营门口的黄土地面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灰。

牛车碾过,白灰飞扬,若是有人藏在车底,稍有呼吸或动作,这层白灰便会显出异样。

更何况,在那门旁,还拴着几条体型硕大的黑背獒犬,正吐着猩红的舌头,眼神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这是军中防细作的手段,名为‘地听尘’。”

何琰沉声道,“那几条狗也不是凡物,是西域引进的战獒,嗅觉灵敏异常。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在这种行军布阵的细节上,行伍出身的何琰很是老辣。

虽然,这个我是知道的。

但是在何琰的眼皮底下如此冒险,不甚妥当。

而且确实危险。

我迟疑着停下了。

“那怎么办?”

身后的林昭探出半个脑袋,脸上写满了焦急,却又不敢大声说话。

“等。”

何琰收回目光,简短地说。

“等天黑。”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我点了点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林昭一直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夕阳即将落山,天色将暗未暗之时,林昭怀里的袋子突然动了一下。

“咕咕——”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兔子叫声在寂静的草丛中响起。

我们三人瞬间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林昭死死捂住袋口,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此刻的目光充满了惊恐和愧疚,眼巴巴地看着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看了看怀里的袋子,又看了看我和何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落寞。

“我不去了。”

林昭低声说道。

“我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这只……这只祖宗,跟着进去只会拖累你们。”

他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就在这外面给你们守着。万一……万一里面有什么动静,我也好在外面弄出点声响,给你们引开人。”

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心中一软。

“你就在此地等着吧,我们很快出来。”

我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这兔子若是再叫,你就把它喂了蛇。”

林昭一听,又抱紧了袋子:

“行了,你们快去吧,我肯定藏得严严实实的。”

何琰也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若是天亮我们还没出来……”

“呸呸呸!乌鸦嘴!”林昭急忙打断他,“赶紧滚,老子等着你们回来吃烤肉呢。”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大地。

山林间的风变得阴冷起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正好掩盖了我们的行动。

我和何琰对视一眼,默契让我们瞬间进入了状态。

我们脚一蹬,如同两道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下了山坡。

靠近营寨外围的木栅栏。

何琰先我一步,他的脚尖在木桩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般飘了上去,落地无声。

他蹲在墙头,观察了片刻,随后向我招了招手。

我紧随其后,翻身入营。

这营寨内部的布局比我们在山上看到的还要严密。

一排排营房错落有致,中间是巨大的校场,而四周则分布着许多类似于工坊的建筑。

即便是在深夜,那些工坊里依然透出红通通的火光,隐约能听到打铁和锯木的声音。

这不是普通的军营,这是一座巨大的兵工厂!

我和何琰借着阴影的掩护,快速穿梭在营房之间。

巡逻的士兵每隔半刻钟便会经过一次,步伐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分头走。”在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何琰低声说道。

“我去查那些工坊,看他们在造什么。你去后面看看,我总觉得这营寨深处还有东西。”

我点了点头。

两人分道扬镳。

我猫着腰,避开几处明哨,朝着营寨的纵深处摸去。

越往里走,戒备越森严,但奇怪的是,工匠和军士反而少了。

这里的建筑不再是粗糙的木屋,而是依山而建的石室,门口站着的守卫也不是普通的军士,而是身着轻甲、腰佩长刀的精锐。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一队巡逻兵,发现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条通往密林深处的小道。

这条路显然是被精心修整过的,两旁没有杂草,只有压得结结实实的黄土。

直觉告诉我,秘密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刚走出一箭之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我猛地回头,手已扣住袖中的短剑。

“是我。”

何琰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

“那边是打造车轮和弩机的工坊,用的都是上好的铁力木。”何琰语速极快,“但我发现他们把最好的木料都往这边运,所以跟过来看看。”

“我也觉得这边不对劲。”我指了指前方,“守卫比前面还要严,而且……你闻到了吗?”

何琰微微一愣,随即耸动鼻翼,脸色骤然一变。

“这味道……”

空气中,原本那种腐烂的泥土味和铁锈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幽冷的香气。这香气并不浓烈,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吸入鼻腔,竟让人感到一种透骨的寒意和一种诡异的宁静。

这绝非凡俗草木之气。

我心头狂跳,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们两人屏息凝神,沿着小道继续前行。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的树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不,那不是空地。

当我们站在边缘向下望去时,巨大的震撼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型天坑,宛如大地张开的一张巨口,深不见底。

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了天坑的一角。

在天坑的底部和四周的岩壁上,几盏巨大的风灯将那一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几十名赤裸着上身的工匠,正吊着绳索,在悬崖峭壁间艰难地作业。

而在他们挖掘的地方,并非泥土,也不是岩石,而是一根根嵌在岩层之中、巨大无比的黑色物体。

那就是气味的来源。

那就是传说中的神木。

我曾跟随三郎君在古籍中见过关于乌沉木的记载。

南境的乌沉木,多产于沼泽深河之中,历经千年水流冲刷,木质如石,色泽如墨,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

但眼前的这些,完全不同。

它们并非横卧在水中,而是像某种上古巨兽的骨骼,深深地扎根于干燥坚硬的岩石之中。

在灯火的映照下,那些木头表面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光,纹理扭曲而苍劲,仿佛在千万年前被大地生生吞噬,经过无数岁月的挤压与封印,才凝结成这般模样。

“这就是……西境的乌沉木。”何琰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极度震惊后的失声。

这里的乌沉木,是“旱木”。

它们不是被水泡出来的,而是被大山养出来的。

这种木头,比南境的水沉木更加坚硬,更加致密,甚至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难怪……难怪雍王要费尽心机在这里开山修路,难怪要用铁力木来做车辕。

普通的木材,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神木的重量!

我看着那些刚刚被采掘出来、还带着泥土和岩屑的长条形木材,心中一阵狂喜。

我们找到了。

这不仅仅是走私的证据,这是雍王私自开采国家战略物资、意图谋反的铁证!

天坑下,一名监工模样的男子挥舞着鞭子,大声呵斥着什么。

工匠们小心翼翼地用粗大的麻绳将一根刚挖出来的乌沉木捆绑好,利用绞盘缓缓向上吊起。

那根木头足有两人合抱粗细,长达数丈,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黑光,宛如一条沉睡的黑龙被强行唤醒。

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这神木散发出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木头,这分明是足以改变战场局势的利器,是权力的基石,是野心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