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十月初三。
丑时三刻,夜色浓得化不开。
河北平原的深夜,寒气已经透进了骨头缝里。定州城以北三十里的荒原上,一支黑色的幽灵部队正在无声地潜行。五千匹战马的蹄子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马嘴被勒上了嚼子,除了偶尔响起的压抑鼻息和马蹄踩碎枯草的轻微沙沙声,整支队伍安静得仿佛融入了这漫漫长夜。
赵云飞骑在马上,身上披着一件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大氅,里面是轻便坚韧的棉甲。他手中的那张从蒙古人手里搞来的定州布防图,已经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哨卡的位置,每一条街道的走向,甚至粮仓守卫换岗的时间,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心里。
“将军,前面就是定州北门的‘鬼见愁’了。”侦察营的连长悄无声息地摸回来,压低声音汇报道,“按照图纸标注,那里有一条干涸的引水渠,可以直接通到北门城墙下的排水口。”
“那排水口的铁栅栏呢?”赵云飞问,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瞬间消散。
“傅大人的锦衣卫探子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动手了,用酸液腐蚀了铁条,现在是个豁口。”
赵云飞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次行动,是晋国集结了外交、情报、特战等多方力量的绝命一击。只许胜,不许败。
“传令下去,全体下马,牵马步行。特战队打头阵,清理城头哨兵。记住,进城之后,直扑北校场粮仓。不管遇到什么人,只要手里有兵器,格杀勿论!”
“是!”
队伍继续向前蠕动。那条干涸的水渠里堆满了枯枝败叶,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但这正是最好的掩护。五千精骑如同蜿蜒的黑蛇,顺着这条大地的裂缝,一点点逼近沉睡中的定州城。
此时的定州城内,一片寂静。清军守将阿济格虽然勇猛,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他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眼里已经被“打残”了的晋军,敢在主力尚在休整的时候,跨越数百里防线,主动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更想不到,他最信任的蒙古盟友,已经把他的底裤都卖给了敌人。
城北校场,原本是用来操练兵马的地方,如今被改造成了巨大的粮草中转站。一座座堆积如山的粮垛,上面覆盖着防雨的油布,周围只有几百名清军士兵在懒洋洋地巡逻。
“这鬼天气,真冷。”一个清军哨兵缩着脖子,跺了跺脚,对同伴抱怨道,“听说摄政王打算冬天南征,咱们还得在这守着这些粮食。要是能去关内抢一把就好了,哪怕抢个暖床的娘们儿也行啊。”
“少废话,小心阿济格贝勒剥了你的皮。”同伴打了个哈欠,“再熬一会儿吧,天亮了就换岗……”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闪过几道寒光。
“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那是匕首刺入咽喉、割断声带的声音。几名哨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喉咙里喷出的鲜血瞬间被干冷的土地吸干。
紧接着,数十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翻过围墙,如同狸猫般落地。他们迅速散开,打开了校场的大门。
“上!”
随着一声低喝,赵云飞翻身上马,手中的短管马枪在这个距离上有着绝对的统治力。
“轰隆隆——”
马蹄声不再压抑,五千精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进了校场。
“敌袭!敌袭——!”
终于有清军反应过来,凄厉的喊叫声刚刚响起,就被密集的枪声淹没。
“砰砰砰——”
“兴武二式”燧发枪在夜色中喷吐出耀眼的火舌。那些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冲出来的清军,瞬间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在这种近距离的混战中,无需瞄准,只需扣动扳机。
“点火!给我烧!”赵云飞一刀砍翻一名试图反抗的清军牛录,大声吼道。
士兵们纷纷从马背上解下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罐和震天雷,用力扔向那些粮垛。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油四溅。干燥的粮草遇到火油,瞬间变成了冲天的火炬。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将定州城映得如同白昼。
三万石粮草!那是多尔衮搜刮了整个北直隶,准备用来支撑五万大军冬季作战的命脉!此刻,它们正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快!多扔点!把那边的军械库也点了!”李铁柱带着一队人马,杀红了眼。他们把手榴弹成捆地往帐篷里扔,剧烈的爆炸掀翻了屋顶,无数箭矢、火药在火海中殉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宛如过年的鞭炮,却是死神的乐章。
定州城乱了。
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以为是天兵下凡。而驻扎在城内其他地方的清军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然而,赵云飞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势,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有些心惊。
“将军!粮草已经烧了大半!撤吧!”副将策马过来大喊。
“再等等!一定要烧透!”赵云飞咬着牙。如果不能彻底烧光,清军还能抢救出一部分,那这次冒险就大打折扣了。
就在这时,城南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而巨大的震动声。那声音不同于之前的爆炸,而是成千上万匹重型战马同时奔腾产生的共振。
大地在颤抖。
“不好!”赵云飞脸色骤变。
“南蛮子!敢烧爷爷的粮!给老子死来!!”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从火光映照的街道尽头传来。只见一员猛将,身披三重重甲,手持一根巨大的狼牙棒,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片重骑兵,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向着校场碾压过来。
阿济格!
这位多尔衮的亲弟弟,清初着名的悍将,竟然反应如此之快!他并没有住在城中心的府衙,而是因为生性多疑,直接把中军大帐设在了距离粮仓不远的南校场!
而且,他带来的不是普通的骑兵,而是清军最精锐的巴牙喇(白甲兵)!
“该死!情报有误!”赵云飞暗骂一声。图鲁格给的图纸上,没说阿济格把精锐都调到身边了!
“撤!全军突围!往北门冲!”赵云飞当机立断。粮草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跟巴牙喇硬碰硬,就是找死。
“想跑?晚了!”阿济格狞笑着,狼牙棒一挥,“给老子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过!”
清军重骑兵从两侧包抄过来,堵住了校场的出口。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清军也反应过来,开始向校场内射箭。
这一刻,猎人变成了猎物。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赵云飞调转马头,手中的马枪已经打空了子弹,他索性将枪一扔,拔出了那把精钢打造的战刀。
“杀!!”
晋军骑兵爆发出绝境中的怒吼。他们知道,如果不冲出去,今晚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
两股钢铁洪流在狭窄的校场出口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当!当!当!”
兵器碰撞的声音、战马的嘶鸣声、骨骼碎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阿济格太猛了。他那根狼牙棒重达八十斤,挥舞起来带着呼呼的风声。一名晋军千户冲上去想阻拦,连人带马被阿济格一棒砸得脑浆迸裂,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
“这就是南蛮子的骑兵?脆得跟纸一样!”阿济格狂笑着,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晋军虽然装备了新式火枪和棉甲,但在这种面对面的肉搏中,面对身披重甲、武艺高强的白甲兵,确实处于劣势。
防线在崩溃,包围圈在缩小。
“将军!顶不住了!您快走!我们断后!”李铁柱浑身是血,一只眼睛被箭矢划瞎了,但他依然死死护在赵云飞身前。
“放屁!老子是主将,要走一起走!”赵云飞红着眼睛吼道。
但他心里清楚,如果没人断后,大家都得死。
就在这时,之前带路的那名侦察营连长,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大捆震天雷,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笑容。
“将军,告诉王爷,俺没给咱晋军丢脸!俺娘还在荣军院享福呢,这命值了!”
说完,他大吼一声,策马冲向了阿济格的亲卫队。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连长连人带马化作了一团火球,剧烈的爆炸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白甲兵炸得人仰马翻,连阿济格的战马都受惊人立而起。
包围圈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冲出去!”赵云飞强忍着眼泪,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带着残部疯狂地从缺口涌出。
“拦住他们!放箭!放箭!”阿济格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密集的箭雨从身后袭来。不断有晋军骑兵中箭落马,但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停下。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北门,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
从校场到北门,这短短的三里路,成了死亡通道。
当赵云飞终于冲出北门,进入茫茫荒原时,回头望去,定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那冲天的火光中,埋葬了清军的粮草,也埋葬了两千多名晋国的好男儿。
阿济格追出了十里,但面对漆黑的夜色和晋军沿途布下的地雷,最终不得不恨恨地收兵。
看着那被烧毁的粮仓,阿济格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卢象升!赵云飞!我誓杀汝!!”
三万石粮食,救回来不到五千石。军械库全毁。最重要的是,多尔衮精心策划的冬季南征计划,因为失去了后勤保障,彻底破产了。
十月初五,清晨。
赵云飞带着剩下的三千骑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晋国控制区。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战马也累得口吐白沫。没有欢呼,没有奏乐,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默和肃杀。
卢象升早已带着军医和后勤人员在边境等候。
看着这支浑身浴血、人数少了近一半的队伍,卢象升的心在滴血。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大步迎了上去。
赵云飞翻身下马,因为腿上有伤,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卢象升一把扶住了他。
“王爷……”赵云飞声音沙哑,眼眶通红,“任务完成了。粮草烧光了。可是……可是两千多弟兄……没了。”
说到最后,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血硬汉,竟然哽咽起来。
卢象升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扫过那些幸存的士兵。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疲惫,也看到了那一丝经过血火淬炼后的坚毅。
“抬起头来!”卢象升大声说道,“你们没有败!你们是英雄!你们用两千人的代价,换来了晋国五十万百姓一个安稳的冬天!换来了咱们喘息和壮大的时间!这份功劳,晋国不会忘,历史不会忘!”
“传令下去!所有参战将士,赏银百两,官升一级!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入忠烈祠!”
“是!”
……
消息传回北京,多尔衮当场掀翻了桌子。
“废物!都是废物!”多尔衮指着跪在地上的信使大骂,“五万大军守一个定州,居然让人家摸进家里把粮仓烧了!阿济格是干什么吃的?豪格是干什么吃的?”
洪承畴站在一旁,脸色也极为难看。他也没想到晋军的反击会如此犀利、如此决绝。
“王爷,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洪承畴低声道,“粮草没了,冬天肯定打不了了。强行出兵,只会重蹈萨尔浒的覆辙。”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卢象升做大?”多尔衮不甘心地问道。
“忍。”洪承畴吐出一个字,“忍过这个冬天。利用这几个月,我们在关内加紧搜刮粮草,同时向红衣大炮厂下死命令,必须造出更多的大炮。另外……”
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毒辣:“让豪格和蒙古人继续去闹。虽然不能大打,但也不能让卢象升过得舒服。等到春暖花开,我们要集结全国兵力,加上新铸的一百门红衣大炮,毕其功于一役!”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知道洪承畴说得对。
“好,就让他再活几个月。”多尔衮看向窗外飘落的第一片雪花,“传令,罢兵休整。但告诉阿济格,给我在定州死死盯着,一只鸟也不许飞过来!”
……
太原,护国府。
随着第一场冬雪的降临,喧嚣了一年的战火终于暂时停歇。
卢象升站在城头,望着北方银装素裹的大地。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手里拿着一根从定州带回来的、被烧焦的半截马鞭——那是那个牺牲的侦察连长的遗物。
“王爷,天冷了,回吧。”王婉清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上一件披风。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那是晋国未来的希望。
“婉清,你看。”卢象升指着北方,“这场雪下得真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是个好年景。”
“是啊。”王婉清轻声道,“只要没有战乱,年年都是好年景。”
“和平……”卢象升苦笑了一下,“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求来的。这个冬天,虽然不打仗了,但我们比打仗还要忙。”
他转过身,看着城内冒着黑烟的烟囱,听着远处工厂里传来的锻打声。
“我们要利用这四个月,把铁路修到阳泉,把兵工厂的产量翻两番,把新兵练成老兵。还要搞出更多像‘兴武二式’那样的家伙。”
这时,诸葛青云、孙承宗、王文义、李天工等人也都登上了城楼。
这个新生的政权核心团队,在风雪中伫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诸位。”卢象升看着这些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兴武二年快过去了。这一年,我们从几千人发展到几十万人,从一个小小的太原府打到了河北。我们活下来了。”
“但明年……”卢象升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明年春天,多尔衮一定会倾巢而出。那是真正的决战,是国运之战。”
“怕吗?”
“不怕!”众人异口同声。
“好!”卢象升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苍穹,“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我要让这大明的旗帜,插遍长城内外!我要让这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讲理的地方,叫晋国!”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大地上的血迹和疮痍,却掩盖不住那颗正在蓬勃跳动的强国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