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四月五日,清明节。
北京城的春天已深,漫天的柳絮如雪花般飘落,给这座刚刚重获新生的古都平添了几分肃穆与哀愁。
虽然“光复”带来的喜悦尚未消退,但今日的北京城却显得格外安静。街头巷尾没有了叫卖声,所有的娱乐场所全部停业,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幡。
因为今天,护国府要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公祭大典”。
地点,选在了紫禁城北面的煤山(景山)。
那里,是前明崇祯皇帝殉国的地方,也是大明王朝实质上的终点。
清晨,通往煤山的街道被洒扫得干干净净。卢象升并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戎装,也没有穿象征王权的蟒袍,而是穿了一身素黑色的中山装,胸前佩戴着一朵白花。
这身装扮,既庄重又新奇,与周围那些身穿旧式官服的前明遗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两个时代的对视。
“王爷,时辰到了。”负责礼仪的黄道周(礼部尚书,已从太原赶来)低声提醒道。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作为大明的大儒,今天这场典礼对他来说,心情最为复杂。
“走吧。”卢象升点了点头,迈步向山上走去。
在他身后,是长长的队伍。
第一梯队是晋国的核心文武:孙承宗、诸葛青云、王文义、赵云飞、李天工、傅青主、钱守道、徐尔觉、李小宝……他们是新时代的缔造者。
第二梯队是前明和反正的旧官僚代表,以及朝鲜、蒙古各部的使节。
第三梯队,则是从各行各业选出的百姓代表——有工人、农民、商贩、教师,甚至还有当初在天津卫带头抗剃发的绿营兵刘大眼。
这一安排本身,就充满了政治意味:在新政权里,百姓的地位,并不比官僚低。
煤山东麓,那棵着名的歪脖子老槐树已经被围栏保护了起来。树前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
在此之前,关于这块碑刻什么,朝堂上曾吵得不可开交。旧官僚们主张刻“大明思宗烈皇帝殉难处”,甚至有人提议尊崇祯为“中华圣人”。
但卢象升力排众议,决定——留白。
“功过是非,留给后人评说。今天我们来,不是为了给这一棵树立碑,是为了给一个时代立碑。”
卢象升走到碑前,看着那根早已干枯的老树枝,仿佛看见了七年前那个在风雨中绝望挣扎的身影。
三牲祭品摆上,香火点燃。
并没有繁琐的跪拜大礼,只有庄严肃穆的三鞠躬。
礼毕,卢象升转过身,面对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面对着那一双双迷茫、期待、又带着些许惶恐的眼睛。
他知道,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诸位。”
卢象升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在山谷间回荡。
“七年前,就在这里,大明的天子自缢殉国。有人说,这是大明的不幸;也有人说,这是汉人的耻辱。”
“但这几年来,南边的弘光朝廷在做什么?他们在醉生梦死,在联虏平寇,在内斗,在鱼肉百姓!他们打着大明的旗号,却干着连满清都不如的勾当!”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那些还心存“大明正统”幻想的遗老们脸色苍白,却不敢反驳。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复辟大明,也不是为了给谁当忠臣孝子。”卢象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穿透历史的霸气,“我是来告诉大家,旧的时代,结束了!”
“崇祯皇帝死社稷,有骨气,我们敬他是一条汉子!但他,也是封建皇权的殉葬品!他的死,标志着‘家天下’的彻底破产!”
“从今天起,我们祭奠他,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试图挽救危局却失败了的旧时代统治者。他的死,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一家一姓之天下,守不住!唯有天下人之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彻底否定“家天下”,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但这又是何等的振聋发聩?
孙承宗颤颤巍巍地站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对大明的执念,终于随着这番话烟消云散。大明,真的亡了。但中华,却迎来了新生。
卢象升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告国民书》,神色庄严地宣读:
“兹宣告:自今日起,废除大明国号,不再沿用弘光年号!”
“我不称帝,亦不称王。我们建立的,是一个属于全体炎黄子孙的新国家——中华!”
“中华者,中正平和,华夏复兴!不分满汉蒙回藏,凡认同中华文化、遵守中华法律者,皆为中华国民!”
“设立‘中华最高执政委员会’,暂代国家元首之职。下设政务院、枢密院、监察院、法院、议会,分理国事!”
“定都北京,改名‘北平’(取北方平定之意,待统一后再定夺)!”
“以黄帝纪元为历法,今年,即为黄帝纪元4344年!”
每一条宣告,都像是一把利斧,劈开了封建礼教的枷锁。
没有了皇帝,没有了跪拜,没有了主子和奴才,只有“国民”。
台下的百姓们起初是震惊,随后是迷茫,最后,在李小宝、赵云飞等新生代力量的带动下,爆发出了一阵发自肺腑的欢呼。
“中华万岁!”
“万岁!”
这欢呼声,不再是献给某个皇帝的,而是献给他们自己的,献给这个崭新国家的。
仪式的高潮,是为那块无字碑揭幕。
卢象升拔出佩剑,在石碑旁的泥土里,亲手种下了一棵松树苗。
“树枯了,可以再种;朝代亡了,可以再建。只要咱们中华的根还在,只要咱们汉人的血还热,这片土地,就永远充满希望!”
“向过去告别!向未来进军!”
“敬礼!”
随着一声口令,数千名身穿新式军服的晋军(现已改称中华国防军)将士,齐刷刷地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而在他们身后,那面绣着“晋”字的战旗缓缓降下,一面崭新的旗帜在晨风中冉冉升起。
那是一面红底旗,中央是一颗金色的五角星(象征光明与统一),周围环绕着九颗小星(象征九州),寓意“九州同心,光耀中华”。
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新国旗,多尔衮留下的旧臣们低下了头,南明派来的密探们吓破了胆,而无数普通的百姓,则挺起了胸膛。
祭礼结束后,卢象升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的万春亭中,俯瞰着脚下这座宏伟的紫禁城,以及更远处那连绵不断的民居。
“王爷……哦不,执政官。”孙承宗走到他身后,改了称呼,虽然有些拗口,但语气中充满了敬意,“您这一步,迈得太大了。天下士绅恐怕会……”
“会反对?会谩骂?”卢象升转过身,淡淡一笑,“孙老,只有弱者才会在意苍蝇的嗡嗡声。我们手里有枪,有炮,有工厂,有民心。那些抱着旧书本不放的人,如果愿意改,我们欢迎;如果不愿意,那就让他们和崇祯皇帝一样,成为历史的尘埃吧。”
“对了,南边有消息了吗?”卢象升问道。
“回执政官,”傅青主从阴影中走出,“弘光帝得知您在北京祭拜崇祯并改国号的消息后,吓得从南京逃到了芜湖,准备投奔左良玉。但左良玉已经病死,他的儿子左梦庚……正准备投降我们。”
“投降?”卢象升冷笑一声,“这种首鼠两端的军阀,想投降也没那么容易。告诉左梦庚,想投降可以,先交出兵权,接受整编。否则,我的铁甲舰会教他做人。”
“另外,”卢象升目光投向东南,“那个郑芝龙呢?”
“郑芝龙拥兵自重,虽然表面上尊奉隆武(唐王朱聿键,此时可能在福州称帝或准备称帝),但实际上在和我们的商队接触,想谈海上贸易权。”
“告诉他,大海是中华的大海,不是他郑家的后花园。”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霸气,“等我收拾了江南,下一个就是他。李小宝的无线电和新式战舰,就是给他准备的。”
“是!”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春天的气息,也带着新时代的朝气。
卢象升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煤山祭拜,不仅埋葬了大明,也埋葬了卢象升心中最后一点作为“臣子”的纠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护国公,不再是晋王,他是这个新国家的掌舵人,是带领中华民族走出泥潭、走向复兴的领路人。
“走吧。”卢象升挥了挥手,“回太和殿(现为执政院)。建国大纲还需要细化,还有那个‘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一刻也不能耽误。”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而去。
身后,那棵歪脖子老树静静地伫立在风中。在它的旁边,那棵刚刚种下的小松树,正迎着阳光,倔强地舒展着嫩绿的枝叶。
新旧交替,生生不息。
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天,彻底换上了新的轨道,轰隆隆地驶向了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