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包国维这档子事,宁文轩自然没了继续看书的兴致,跟掌柜结了书钱和赔偿款后,便让高升提着包国维的后领,径直往秦府去。
待几人离去,文具店的喧闹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油墨香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在安淑珍的建议下,张凡最终选了一支派克钢笔当奖励。
据安淑珍说,这支笔可不便宜,小小一支要二十多块大洋,若是让胡大来买,怕是要心疼好几天。
挑完钢笔,他又陪着安淑珍选了几本西洋绘画册和烫金封面的笔记本,才各自告别。
安淑珍本想邀他去家里吃饭,却被张凡婉拒了。
且不说那两个保镖眼神里的警惕,贸然登门蹭饭本就不合礼数,尤其安家是体面人家,他可不想吃顿饭还要看人脸色。
约莫十分钟后,张凡回到秦府,刚踏进门就觉出气氛不对。
只见胡大正面色严肃地守在院门口,见他回来,不由分说就把他拉进了自己房间。
“你今天跟包国维又打架了?” 胡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嗯?” 张凡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刚刚国维回来了,是被表少爷给带回来的。” 胡大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表少爷今早刚到府里,一回来就把人给领进了大堂,我没敢凑太近,只隐约听见是国维在外头跟人起了冲突,你今早也出去逛街,我还以为你们俩在外头撞见,又闹了矛盾。”
“我没那么无聊,他是自己作的。” 张凡把文具店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胡大听,只是略过了自己弹钢琴的细节。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胡大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复杂,有无奈,也有为老包的悲哀,老包一辈子老实,偏偏养出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子。
就在两人在屋里闲谈时,秦府大堂里已是另一番景象。
秦老爷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手串,目光沉沉地落在跪在地上的老包和包国维身上,半晌没开口。
宁文轩则站在一旁的花梨木桌旁,手里端着杯热茶,神色平静。
“文轩,你再跟我说说,当时在店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老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宁文轩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条理清晰:“外公,今日我在文具店挑书,忽闻声响,转头就见包国维撞了陈少爷,还把人手里的书撞得满地都是。
如此倒也罢了,可没成想这孩子撞了人不道歉不说,他竟转身就想跑,还是店里的伙计把他拦了下来,
还好高升认出他是府里的人,告诉了我,我怕闹大了丢秦府的脸面,便替他赔了书钱,也让他道了歉。”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陈少爷是苏州商会陈会长的独子,平日里虽有些傲气,却也讲道理,
今日若不是我恰巧在那,陈少爷怕是真要带着人来府里讨说法,到时候,丢的可就不只是包国维一个人的脸了。”
秦老爷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手串,紫檀珠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落在老包身上时,多了几分失望:
“老包,你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按说规矩你应该都懂,怎么到你儿子身上就不行了?
撞了人不道歉还想跑,这就是你嘴里‘听话懂事’的儿子?”
老包的头埋得更低,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带着哭腔:
“老爷,是我教子无方,是我没管好国维,求老爷开恩,饶了他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管他,再也不让他出门惹事了!”
一旁的包国维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别看他平日里拽跟二五八万一样,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在快嘴嫂,胡大等人面前耍耍少爷脾气还行,但在秦老爷,表少爷跟前,他是半点发脾气的胆子都没有。
“饶了他?” 秦老爷的目光转向包国维,语气里满是失望,
“你这孩子,当初我瞧你没了娘,又看在你父亲在府里多年的情面上,才让你去学堂读书,没让你在府里干半点活计,
本想着让你多识些字,未来能有个好前程,可学堂里的先生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撞了人不道歉还想跑,今天幸亏是文轩在,若是不在,我秦府的脸面,岂不是要被你丢尽了?”
最后一句话,秦老爷的声音陡然提高,包国维吓得 “扑通” 一声磕了个响头,连声道:“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包见儿子这样,心里又疼又急,却不敢替他求情,只能跟着磕头:
“老爷,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大堂里静得只剩下父子俩的磕头声和秦老爷捻动手串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宁文轩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如何处置,自有外公做主。
“罢了...” 秦老爷将手串往桌子上轻轻一拍,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读书若是教不了你规矩,那就让你在府里学着干点活,磨磨性子。”
“老爷!” 老包猛地抬头,眼睛瞪得通红,声音都发颤了。
他最怕的就是秦老爷不让国维上学,若是没了学堂的机会,孩子以后还怎么有出息?
秦老爷看出他的心思,抬抬手打断他:“学既然上了,就没有半途停下的道理,书还让他接着读,只是以后放学回府,得学着干点活,省得一天天没事干,净出去惹是生非。”
老包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磕头谢恩:“谢老爷!谢老爷!”
秦老爷没再看他,转而问身边的下人:“说起来,胡大那外甥张凡,平日里在府里倒挺懂事,也没少帮着干活,对了,这孩子这次考试成绩如何?”
“回老爷,之前听胡大说,张凡此次考试还是年级第一。” 下人连忙躬身回答。
“张凡?”
宁文轩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顿时闪过文具店里那个穿补丁衣服、弹钢琴时眼神平静的少年。
能把钢琴弹得那么好,足以看出心思沉稳,成绩好倒也在情理之中。
秦老爷脸上没露出惊讶,反倒一副 “果然如此” 的神态,捻着手串道:
“这孩子自打进了学堂,成绩就没落下过第一,倒是个有出息的,回头从府里拿十块大洋给这孩子,就当是赏钱,
另外,以后就让他盯着包国维干活,他俩上下学本就一起,让他多看着点,也算是能起到监督的作用,
至于张凡之前干的那些杂活,以后就别让他碰了,让他多留点心思在读书上。”
“是!” 下人连忙应下。
跪在地上的包国维听到这话,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让张凡盯着自己干活?
他一想到以后要被自己最嫉妒的人管着,心里就又气又怕,却不敢有半点异议,更不敢当着秦老爷的面说不,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老包虽觉得让张凡监督国维有些不妥,可秦老爷已经下了吩咐,他也不敢反驳,如今包国维没能被赶出府,学还能接着上,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也奢求不了更多了。
大堂里的气氛渐渐缓和,只是包国维心里的憋屈,却怎么也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