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窝案引发的朝堂震动余波未平，大理寺内却难得地迎来了一丝略显轻松的气息。张显被钉死在杀人重罪与舞弊从犯的耻辱柱上，周明远、郑文昌等一干涉案高官锒铛入狱，等待三司会审的最终裁决。压在顾临风肩头的千斤重担，似乎暂时卸下了一些。
夜色初降，大理寺后衙一间僻静的值房内，烛火温暖。顾临风褪去了白日里威严的少卿官袍，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常服，更显身姿清雅挺拔。他摒退了左右，只命心腹备了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金华酒，独自等待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顾临风亲自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陆清然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靛青官袍，只是卸去了獬豸半臂和襆头，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清冽素净。她看到房内的布置，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陆顾问，请进。”顾临风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连日辛劳，桉情暂告段落，顾某略备薄酒小菜，聊表谢意，也为……陆顾问庆功。”
他的称呼依旧是“陆顾问”，但语气中的亲近与推许，却与往日公事公办的客气截然不同。
陆清然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走了进来。值房不大，陈设简洁，临窗的书桌上堆着卷宗，此刻却被挪开一角，摆上了酒菜。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气氛静谧而微妙。
“顾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何谈谢字，更遑论庆功。”陆清然在顾临风示意的对面坐下，声音平静。
顾临风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散发出醇厚的香气。“若非陆顾问，此案绝无可能如此迅捷了结，更不可能挖出隐藏如此之深的舞弊网络。于公，你为朝廷铲除奸佞，维护科举公正；于私，你救赵明于冤狱，告慰李瑾在天之灵。此功，当得起顾某这一杯谢酒。”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目光诚挚地看向陆清然：“顾某，敬陆顾问。”
陆清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激，沉默片刻，也端起了酒杯。两只白玉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浅啜一口，酒味甘醇，带着暖意流入喉间。
“陆顾问可知，”顾临风放下酒杯，语气带着感慨，“如今朝野上下，‘陆先生’之名，已是如雷贯耳。蛆虫断时，微观辨墨……种种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顾某当初力排众议，聘你入寺，实乃顾某入仕以来，最为明智之举。”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那不仅仅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个人情感。烛光下，他注视着陆清然清冷而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的眼眸，心中涌动的情愫几乎要破茧而出。
陆清然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热度，但她只是微微垂眸，用筷子夹起一片清笋，语气依旧平澹：“顾大人过誉。法医之道，重在证据与逻辑，我所做，不过是将被忽略的真相，重新呈现出来而已。名声于我，并无意义。”
“并非过誉。”顾临风摇头，语气变得认真而坚定，“是你的出现，让顾某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不依赖于权术倾轧、不困于资历出身，仅凭真才实学与一颗追求真相的赤诚之心，便能立足，便能匡扶正义的可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陆顾问，大理寺，必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只要顾某在此一日，必倾尽全力，护你周全，助你施展所长。无论未来遇到何种艰难险阻，顾某愿与你，并肩同行。”
这番话，已近乎剖白。不仅是对她价值的肯定，更是将她视为了可以托付事业、乃至……情感的同行者。
值房内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窗棂，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陆清然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顾临风的欣赏与支持，她感受得到，也心存一丝感激。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遇到一个如此认可她专业、并愿意提供平台的上官，实属不易。他温文尔雅，正直有为，无疑是这个时代极为出色的男子。
然而，她的心湖，却并未因此而掀起多少波澜。她的人生信条，是证据与逻辑，情感于她而言，是复杂且需要谨慎处理的变量。她欣赏顾临风，但那种欣赏，更多是源于同道中人的认可，而非男女之情。
更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原主的过去，那与萧烬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以及那枚来自柳如烟桉、刻着神秘图腾的金属纽扣所暗示的、更深沉的谜团……这些都让她无法，也不能轻易接纳另一份过于厚重的情感。
她抬起眼，迎上顾临风期待而炽热的目光，平静地开口：“顾大人的赏识与维护，清然铭记于心。大理寺能给予我施展所长的机会，我亦十分珍惜。日后，清然自当竭尽所能，协助顾大人，理清冤屈，查明真相。”
她的回答，清晰地将界限划定在了“同僚”与“合作”的范围内，礼貌，却带着不容逾越的疏离。
顾临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笑容依旧温润：“如此便好。能得陆顾问相助，是顾某之幸，亦是大理寺之幸。”
他聪明地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转而与陆清然讨论起接下来三司会审可能遇到的阻力，以及如何进一步深挖舞弊网络等公事。
窗外雨声渐密，值房内，烛光依旧温暖。两人对坐而谈，气氛似乎恢复了之前的融洽，但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已然不同。
陆清然知道，顾临风的赞赏是真实的，他的承诺或许也是真诚的。但她的路，注定要独自面对更多的风雨。大理寺可以是暂时的港湾，却绝非最终的归宿。
她的征程，是真相，是隐藏在无数迷案背后的终极答案。而情感……至少在此刻，对她而言，是一种奢侈品，也是一种不必要的负累。
宴席终了，陆清然告辞离去。顾临风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久久未动。手中那杯未曾饮尽的酒，已然微凉。
他知道，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走进那颗被理性与秘密层层包裹的心。但若能如此并肩而行，看着她在这条路上绽放独一无二的光芒，或许，也是一种幸事。
只是心底那丝怅然，却如同这缠绵的夜雨，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