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云娜的模拟画像，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顾临风的周密安排下，数名精干且面孔生疏的大理寺暗探，携带着精心临摹的画像副本，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京城的各个角落。重点，自然是“锦瑟阁”所在的芙蓉巷周边，以及西市胡商聚居区域，还有那些三教九流混杂、消息灵通的市井之地。
陆清然并未亲自参与这繁琐的寻访，她深知自己在明处，过于活跃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她坐镇大理寺，一边整理着以往卷宗中可能与奇异香料、西域图腾相关的零碎记录，一边等待着前方的消息。萧烬自那日看过画像后，便似乎忙于军务，再未在大理寺露面，但陆清然能感觉到，无形的关注并未离开，这处官署内外，定然有他布下的眼睛。
等待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三日后，一名负责在西市附近暗访的暗探带回了关键消息。
回禀的地点不在大理寺正堂，而是在顾临风那间防卫严密的书房内。除了顾临风和陆清然，萧烬竟也不知何时到了，他坐在一旁的黑檀木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玉佩，神色澹漠，仿佛只是恰巧路过，但那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大人，陆顾问，”暗探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有眉目了！我们在西市通往芙蓉巷的一条背街，找到一个更夫，姓王，人称王老梆。他认出了画像上的女子！”
陆清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顾临风眼神锐利：“仔细说！”
“是！”暗探继续道，“据王老梆说，大概在一年前，也就是阿史那·云娜失踪前后那段时间，他好几次在深夜打更时，在那条背街见过画中女子。她并非独自一人，身边总跟着一个男人。”
“男人？”顾临风追问，“可看清样貌？”
暗探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王老梆说，那男人每次出现，都披着带兜帽的披风，刻意低着头，看不清全脸。而且……他似乎很警惕，每次更夫靠近，他都会侧过身，或者用兜帽遮挡得更严实。”
线索似乎又要中断。陆清然蹙眉，但并未灰心，追问道：“一点特征都没有吗？身高、体态、走路的姿势，或者……有没有在某个瞬间，看到过他的侧脸或者什么特别的标记？”
暗探想了想，努力回忆着王老梆的描述：“特征……王老梆说，那男人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很结实，走路时肩膀很稳，像是……像是练家子。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一次，大概是起风了，那男人的兜帽被风吹得歪了一下，王老梆正好离得不远，借着灯笼光，好像瞥见他左边眉骨上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疤！像是旧伤，颜色发白，在灯光下还挺显眼的！”
眉骨有疤！
陆清然和顾临风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眼中都闪过一丝亮光！这与骨咄禄提供的、关于那个诱骗阿史那·云娜私奔的男子“陈五”的特征——眉骨有疤——完全吻合！
“还有吗？”陆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暗探摇了摇头：“王老梆能记得的就这些了。他说那对男女看起来有些奇怪，女子似乎很依赖那男人，但两人之间话不多，而且总是挑最暗、人最少的时候走那条背街，像是怕人看见。”
怕人看见……通往芙蓉巷的背街……眉骨有疤的陈五……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清晰地串联起来——阿史那·云娜确实是被这个眉骨带疤的陈五所诱骗，而他们的目的地，极大可能就是藏污纳垢的“锦瑟阁”！陈五，就是连接阿史那·云娜与“销金窟”的关键人物！
“王老梆此人，现在何处？”顾临风沉声问。
“回大人，属下已安排人暗中看护，确保其安全，暂时并未惊动他。”
“做得对。”顾临风赞许地点点头，“此人至关重要，是目击证人，必须保护好。”他沉吟片刻，看向陆清然和一直沉默的萧烬，“如今可以确定，陈五确有其人，且与‘锦瑟阁’脱不了干系。找到他，是突破此案的关键。”
陆清然补充道：“除了眉骨疤痕，我们如今又多了一条线索——此人可能身负武功，行事谨慎。排查范围可以缩小到有武功底子、眉骨有旧疤，并且可能与‘锦瑟阁’或其他权贵府邸有关联的男子身上。”
一直沉默的萧烬，此时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同寒冰碰撞：“眉骨有疤，身负武功……范围依旧太大。”他抬起眼眸，目光扫过陆清然和顾临风，“京城之中，符合此等条件的护卫、家丁、军士，乃至江湖人士，没有一千，也有数百。逐一排查，耗时太久，且极易走漏风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玄色的衣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对方不是蠢人，经过上次侧巷之事，必然更加警惕。这个陈五，若真是关键人物，此刻要么已被远远送走，要么……就已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刚刚升起的些许兴奋。顾临风眉头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
陆清然却并未气馁，她看着萧烬的背影，冷静地分析：“王爷所言极是。但正因为对方可能灭口或转移，我们才更要快。陈五若死，尸体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若被转移，沿途总会留下痕迹。而且，他眉骨上的疤痕是旧伤，必然有来历。或许，我们可以从治疗过此类伤痕的郎中，或是打造能遮掩疤痕的特殊饰品（如额带、面具）的工匠处入手？”
萧烬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陆清然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激赏。这个女人，总能在他认为山穷水尽时，另辟蹊径。
“思路不错。”他澹澹评价了一句，随即对顾临风道，“顾少卿，排查之事，明暗两条线并行。明面上，大理寺按常规排查有记录在桉、身有疤痕的护卫军士。暗地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所有暗线，重点查近一年内，京城及周边，所有治疗过眉骨创伤的郎中和药铺，以及……可能定制过特殊额带或半面饰物的场所，尤其是与西域风格相关的。”
“下官明白！”顾临风肃然应道。
萧烬的目光最后转向陆清然，那眼神复杂难辨：“陆顾问，你的画像立了大功。接下来，耐心等待。在找到陈五，或者他的尸体之前，勿要再轻举妄动。”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却也隐含着提醒。
陆清然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画像引出了线人，获得了关键的特征信息，将陈五这个神秘人物从迷雾中勾勒得清晰了一些。但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寻找一个刻意被隐藏起来的人，如同在漆黑的夜里捕捉一缕青烟，需要时间，需要运气，更需要远超对手的耐心与智慧。
而萧烬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似乎也在预示着，找到陈五之后，等待他们的，或许将是更惊人、也更危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