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右手还死死捂着右眼，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股从眼底深处传来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拉扯感硬生生扼杀。眼皮底下，左眼残留的紫痕还在不安分地乱窜，像一群受惊的紫色小虫在里面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松劲儿，那三股在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随时要将他神识撕裂的力量又会撞在一起，让他再次体验那种脑袋快要炸开的滋味。叶无痕心里直骂娘：这破眼睛，比当年在血煞渊被七煞噬魂阵围困时还难受！萧红绫那疯婆子到底给我下了什么黑手？
正这么跟自己较劲儿僵持着，腰上挂着的噬魂链突然“嗡”地一震，仿佛一头沉睡的银色巨蟒骤然苏醒。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链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蛮横劲儿，“嗖”地一下窜了出去。银光一闪，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直接扑向半空中某处。紧接着，一个人影就那么凭空冒了出来——红披风，身段窈窕，那张脸……长得还挺眼熟，可不就是萧红绫！
可这萧红绫，有点不对劲啊。
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动作一顿一顿的，卡顿得像是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的影像。眼睛忽闪忽灭，跟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她抬手想挡，胳膊刚举到一半就像被无形的线扯住般卡住了，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开始做动作，活像一盘被反复倒带、画面错乱的录像带叶无痕瞳孔一缩：这是……投影？还是某种傀儡？萧红绫的身手我清楚，虽是女子，但剑法凌厉如风，绝不会如此僵硬诡异。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噬魂链可不跟她客气，带着叶无痕都来不及阻止的决绝，“唰唰”几圈就缠上了她的脖子。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能冻结灵魂。她也没挣扎，只是那张本该清丽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紧接着，她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得能刺穿耳膜，阴冷得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跟平日里那个爽朗利落、带着三分英气的萧红绫，声儿完全不是一回事。
更邪门的是，她身上突然无火自燃，冒出了火。
白色的火，森然鬼火般跳跃着，烧起来不热反而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火苗一碰着空气，周围的空间都像水波一样开始扭曲、折叠，连天穹上洒下的星光都被这诡异的火焰吸了进去，转眼就卷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九霄天火！还带着因果之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沾上一点就能焚尽人的过去未来。
叶无痕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赶紧松开右眼，往后跳了半步，动作快如鬼魅。他知道这火碰不得。刚才那波眼瞳侵蚀还没完全压下去呢，要是再中招，神识怕是要当场裂开，魂飞魄散都是轻的。他心中警铃大作：心魔的手段！这火焰里有心魔的气息！萧红绫怎么会和心魔扯上关系？她不是最恨这些阴邪之物的吗？当年在断魂崖，她为救一个被心魔侵蚀的少年，不惜以自身精血为引，差点元气大伤……
他抬手，掌心朝前，催动吞噬本源，在身前划出一道屏障。银白色的光芒从指尖流泻出来，凝成一层薄如蝉翼的光膜。火焰撞上来，膜没破，可却像被重锤敲击的水面，开始剧烈地颤抖、嗡鸣，明显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得，这招顶不住。
他立马变招，不再被动防御。两只眼睛同时发力，左眼的暗红色漩涡疯狂转动，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右眼的银光则如水银泻地般四散开来，冰冷而纯粹。两股力量没往眼睛里钻，反而沉到脚下，顺着地面就蔓延开了。脚下的大地开始发出沉闷的悲鸣，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震荡波纹从他站的地方向外疯狂荡漾。
“轰！”
一声巨响，震荡波扩散开来，那诡异的白色火势被硬生生震散了。火焰碎成星星点点的火星，带着不甘的嘶嘶声，四处乱飞。有的直接熄灭，有的落在地上还像有生命般蹦跶两下，才不甘地消失。
就在最后一簇火苗要消失的时候，中间突然飘出来个东西。
一把折扇。
黑色的扇面，边缘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手柄处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透着一股子久远的杀伐之气。它就这么违和地悬在半空，既不掉下来也不动弹，仿佛一个来自远古的信使，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叶无痕盯着它，瞳孔微微收缩，脚步却钉在原地，没敢上前半步。
他认得这玩意儿。
叶南天的东西！那把传说中用天骄脊骨炼成的玄铁折扇！上辈子他见这玩意儿见得太多了，每一次它在血与火中展开，就意味着有一场腥风血雨，准有人得倒霉，而且是那种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倒霉。
可现在，它咋会从萧红绫的投影里冒出来？
他没动，噬魂链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尾巴一甩，带着风声，直接扎进那团残火里，精准地勾住折扇，就想往回拽。可那折扇跟生了根似的，任凭链子如何发力，就是纹丝不动。
叶无痕咬咬牙，一股狠劲儿涌上心头。他左手死死抓住链子另一头，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右手则催动本源之瞳，将全部神识凝聚于一点。一道炽烈的银光从右眼射出来，如探照灯般照在折扇上。这一照可不得了，他“看”到了几根近乎透明的黑色丝线从扇子里伸出来，另一头，赫然连接在萧红绫投影的心口位置，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她的“神韵”。
命契！
有人用命契这种歹毒的契约，把这扇子和她绑在一起了！哪怕只是个投影，也能触发联动，让她成为这扇子的傀儡和载体。
叶无痕心中怒火与疑惑交织：叶南天！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萧红绫……她可是萧家仅存的血脉，你当年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护住萧家最后一点香火吗？这就是你的护法？用命契将她变成行尸走肉？！
他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链子绷得笔直，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萧红绫的投影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随时会破碎，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不是尖叫也不是痛呼，听着像是被人用布死死捂着嘴发出来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下一秒，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折扇裂了。
不是整个断开，而是从中间裂了道狰狞的缝，半截掉了下来，被噬魂链势在必得地拽了回来。剩下的半截还在空中飘着，慢慢化成了袅袅黑烟，带着一丝怨毒的气息，消散在风中。
他接过掉下来的半截折扇，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冰凉，表面有裂纹，但那坚硬的材质和沉甸甸的质感却没变。他下意识地翻过来一看，扇骨内侧，一行用古篆刻着的小字清晰可见：“南天所执，代天行罚。”
真家伙！
不是幻象，也不是虚影，就是实打实的、沾染过无数天骄鲜血的玄铁折扇残片。
他刚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收起来，突然觉得左肩一阵灼痛。
左肩上的旧疤又开始烧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这回不是之前的牵引或者警告，而是有种被人生生撕开的感觉，好像有人正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一点点撕扯、切割他的命运之线。疼得他直皱眉，冷汗顺着脑门往下淌，瞬间浸湿了鬓角。他心中一沉：该死！这扇子是引子！它触动了我肩上的‘天罚之印’！叶南天，你果然没死心，还想用这印记来定位我吗？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半截折扇，又抬头看看萧红绫的投影。
她还在那儿，不过身影已经淡得像一层薄雾，随时会消散。脸上原本扭曲的表情突然停住，眼神在那一瞬间竟奇迹般地清明了一瞬，那熟悉的、属于萧红绫的清澈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混沌与束缚。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话，那口型，分明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可还没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的身体就开始碎了。
不是炸开，也不是消失，而是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从胸口开始裂出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迅速蔓延至全身。最后“咔”的一声清响，整个人碎成了无数片光斑，带着一声无声的叹息，随风飘散。
只留下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念头，在空气里飘荡了片刻。
很轻，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别信……”
话没说完，就彻底消散了。
叶无痕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半截仿佛能吸走人热量的折扇，胳膊上的噬魂链还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他没动，也没问让别信谁。
他知道现在问也问不出答案。风从破碎的虚空中吹过，带着一丝星尘的冰冷气息，卷起地上的几片焦黑的火星，打着旋儿飞向那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星门。门缝里，一只与他一模一样的九重漩涡眼，正在黑暗中缓缓转动，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把折扇贴在两眼之间，左眼的暗红漩涡本能地转动起来，贪婪地吸收着扇骨上残留的信息；右眼的银光则如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扫过每一寸纹理。过了一会儿，信息如冰冷的潮水般涌入脑海——扇骨确实是万年难寻的玄铁，炼制手法也与叶南天一贯的霸道、追求极致杀伐的风格如出一辙。关键是，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那股阴冷、污秽、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气息，跟心魔之主身上的一个味儿。
这可不是巧合。
这把扇子，不光是叶南天留下的，还被心魔动过手脚，像是被精心包装过的毒饵。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某个庞大棋局中的一枚关键线索，可他现在脑子也乱，分不清其中的虚实。
他慢慢坐下，盘腿闭眼，不再去看那诡异的星门和门后的眼睛。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团乱麻。他开始内视，神识如最温柔的溪流，探入自己的经脉。还好，经脉里还算稳当，没有被那诡异火焰侵蚀的迹象。不过，当他探到识海边缘时，一个微小的印记赫然出现在那里。很小一个，藏得极深，形状像个倒过来的眼睛，正散发着微弱的、不详的波动。他认得这玩意儿，是镜像契约的痕迹，一旦激活，就会像一个定位器，自动映射出持有者的行动轨迹。
噬魂链带回来的这截折扇，在他识海里种了个不请自来的“追踪器”。
他没急着清除。太干净利落反而会惊动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他只用最精纯的本源之力，像盖了层细腻的灰一样，轻轻地、温柔地覆盖上去，将那印记的波动彻底屏蔽，不让它轻易被触发。
忙完这些，他睁开眼。
眼睛还有点涩，不过比刚才稳多了。左眼的紫痕淡了些，右眼的血丝也退到了瞳仁边上，不再那么狰狞。额头上的细纹也不再发烫，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低头，目光再次落在手里这半截折扇上。月白色的星辉透过破碎的虚空洒下，映在那冰冷的金属上，反射出幽冷的光。
这不是武器，也不是信物。
是钥匙。
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故意让萧红绫带着它出现，引他出手，逼他亲手将这实物从虚幻中剥离出来。只要他一碰，某个隐藏在命运长河中的节点就算被触发了。
问题是，谁在背后搞这套？
叶南天？心魔？还是那两个老对手，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达成了暂时的、肮脏的交易？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点——刚才那个被操控的投影，在彻底破碎前，最后那一瞬的清明，是真实的。她是真的想告诉他什么，那份焦急与恳切，他不会看错。
“别信……”
别信谁？
他没时间细想了。
左肩上的旧疤突然又跳了一下。
不是疼，是震。
一种微弱的、有节奏的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彼端，与他肩上的印记产生了共鸣。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沉默的星门。
门缝里的那只眼，还在。
跟他的九重漩涡一模一样，在永恒的黑暗里慢慢转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他抬手，五指收拢，骨节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将噬魂链牢牢握紧。
冰冷的链子缠在手臂上，末端的链尾垂下来，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晃着。
星门“嗡”地响了一声，像是某种回应。
他没动，全身的肌肉却已绷紧，进入了最佳的战斗状态。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他手中紧握的噬魂链，那冰冷的链尾突然像受到惊吓的蛇一样，猛地一抖，挣脱了他的手掌，带着一丝决绝的寒意，笔直地、坚定不移地指向了星门左侧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叶无痕的目光，顺着那根颤抖的银链，缓缓移了过去。那片虚空，在星门诡异光芒的映照下，仿佛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