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之上，风声鹤唳。
王经理举着手机，像举着自己的免死金牌，声嘶力竭地喊出转账成功的提示。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几位试图靠近的警察，都聚焦在他那张因恐惧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上。
潘子的三叔，那个被绝望吞噬的男人，呆呆地看着王经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上弹出的银行到账短信。一串冰冷的数字，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了他的眼睛。他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危机，以一种最荒诞、最戏剧性的方式，解除了。
楼下，潘子靠在墙角，几乎要把手机捏碎。当看到屏幕里三叔被警察扶起来的那一刻，他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傻笑着，一遍遍地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
“哥……谢了。”他对着电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回家，陪陪你三叔。”严景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剩下的，交给我。”
挂掉电话，严景行并没有立刻关闭潘子的直播链接。他看着镜头里，王经理被两名警察“保护”着，脸色灰败地挤出人群。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将话筒和镜头死死地怼在他的脸上。
“王经理！请问您是承认诱导客户亏损吗？”
“您自掏腰包为客户填补亏空，是否代表金鼎证券存在普遍性的违规操作？”
“这笔钱是您个人支付，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王经理一言不发，在保安的簇拥下，狼狈地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严景行关掉直播，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屏幕。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的锣声。赵家这头巨兽，被一只蚊子叮了一口，它的反击，会来得迅猛而残忍。
果不其然，不到半小时，各大财经网站的头条，被一则加粗的公告占据。
【金鼎证券关于光华路营业部事件的紧急声明】
声明中，金鼎证券义正词严地表示，对王经理的“个人极端行为”表示震惊与谴责。称其因个人投资失败、精神压力过大，才做出了“不理智的、严重违反公司纪律和职业道德”的举动。公司已对其进行停职处理，并成立专项调查组，承诺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一份声明，将公司摘得干干净净。王经理，从一个功勋卓着的“金牌经理”，瞬间变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害群之马”。
“真他妈的狠。”傍晚时分，处理完家事的潘子回到工作室，看到新闻时，忍不住骂了一句。他眼眶还是红的，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我三叔把钱都取出来了，说再也不碰股票了。哥，这次要不是你……”
“他只是弃子。”严景行打断了他，指着屏幕上王经理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赵世章把他扔出来，是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现在，他们肯定在疯狂地寻找，那个给王经理打电话的人。”
“找不到。”潘子对此很有自信，“我用了三层代理和变声器，他们顺着网线摸过来，只会摸到北冰洋的科考站去。”
“找不到，他们就会用别的方法来试探。”严景行眼神深邃，“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会变得更加警惕和多疑。它会审视自己领地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再纠结于王经理的下场，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那堆冰冷的原始数据上。王经理这条线，已经打草惊蛇。但蛇的七寸，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他将潘子三叔那份血淋淋的交易记录，与“恒远科技”这只妖股的K线图，并排放在一起。在“记忆宫殿”中，无数数据流开始重新组合、碰撞。股价的每一次拉升，每一次跳水，交易量的每一次异动，都像一个个独立的音符。
而严景行，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音符背后，谱写这首杀人乐曲的指挥家。
“手续费分成，只是开胃小菜。”严景行喃喃自语。五十多万的本金，手续费就刮走了七万多。这很黑，但对于赵家这种体量的金融巨兽来说，这点钱，未免太小家子气。
一定还有更大的利润点，隐藏在这场屠杀之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恒远科技”的关联金融产品上。股票、期货、债券……以及，期权。
当他调出“恒远科技”的期权交易数据时，瞳孔猛地一缩。
一幅诡异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
在每一次“恒远科技”股价即将被拉升，引诱散户进场的前几天，其看涨期权的“引伸波幅（Implied Volatility）”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推高到一个极不合理的水平。
引伸波幅，代表了市场对未来股价波动性的预期。波幅越高，期权的价格就越贵。
这就好像，在一场赌局开始前，庄家告诉你，下一张牌出现“王炸”的概率极高，所以这张牌的押注价格，也要水涨船高。无数被“股神”王经理们忽悠进来的散户，不仅买了股票，还听信了“期权能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鬼话，纷纷买入这些价格虚高的看涨期权。
然而，当他们的资金全部入场后，股价或许会象征性地涨一点，但那个被吹上天的“引伸波幅”，却会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崩塌。
期权的价格，由股价和波动率等多个因素共同决定。这些因素，在金融模型中被冠以一个个希腊字母的代号：delta、Gamma、theta、Vega……
而其中，Vega，就是衡量波动率变化的命门。
庄家通过控制舆论和资金，先是疯狂抬高Vega，将期权以高价卖给散户。然后，在瞬间让Vega归零。
即便股价没跌，甚至还涨了一点，但由于波动率的崩塌，那些期权合约的价值，也会被瞬间腰斩，甚至趋于归零。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降维打击”。
散户们盯着股价的涨跌，以为在玩一场二维的平面游戏。而庄家，却在他们头顶的第三个维度——波动率上，抽走了整张桌子。
他们输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账户里的期权，变成一张张废纸，最终归咎于自己“运气不好”。
“我操……”潘子凑过来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模型，但光是听严景行的解释，就觉得后背发凉，“这比直接抢银行还狠啊。抢银行警察还管，这个呢？这个谁管？”
“没人管。”严景行的声音冷得像冰，“因为从表面看，一切都符合交易规则。价格是市场定的，交易是你情我愿的。”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追踪着那些在波动率高点，精准卖出大量看涨期权的做市商账户。
这些账户，分布在不同的券商，看似毫无关联。但在严景行的“记忆宫殿”里，这些账户的资金流向，被一条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源头。
一家名为“北极星资本”的对冲基金。
而这家基金的工商注册信息里，最大的股东，赫然写着三个字——赵世章。
找到了。
手续费分成是“饵”，诱导散户进场。
波动率陷阱是“钩”，完成最终的收割。
这才是赵家真正的、成体系的、工业化流水线式的屠杀机器。王经理，不过是这条流水线上，一个负责按按钮的工人。
就在这时，严景行的目光，被另一只股票的期权数据吸引了过去。
“东辰股份”。
一只和“恒远科技”极其相似的垃圾股，同样有营业部经理在疯狂推荐，同样有资金在异动。
而它的看涨期权，在今天，引伸波幅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拉升。
一模一样的手法。
一模一样的剧本。
赵家在牺牲掉王经理和“恒远科技”这条线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开启了新的猎杀。
他们甚至都没有更换作案工具。
这是一种极致的傲慢。仿佛在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说：我就是这么干的，你看得见，却阻止不了。
严景行看着屏幕上那根微微上翘的波动率曲线，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潘子。”
“在，哥！”
“还记得我们那个五亿的空壳公司吗？”
“记得啊，不是没用上吗？”
“现在，用得上了。”严景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去联系‘北极星资本’的基金经理。”
“联系他干嘛？”潘子一愣。
严景行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代表波动率的希腊字母“Vega”上，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算计光芒。
“告诉他，我们想买一份‘保险’。”
“一份，针对‘东辰股份’股价剧烈波动的保险。”
ps：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严景行这次又准备了什么让赵家意想不到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