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山深处,那片被李不悔选作最终堕落之地的三角区域,在短短数日之内,已然彻底化为了一片生人勿近、连飞鸟都绕道而行的——绝对死域。
这片区域,恰好位于黑风城、江南水网、西南葬剑谷这三股庞大势力范围在地理上的交汇点,本应是商旅往来、信息传递的天然要冲。然而此刻,这里却成了隔绝三地的一道绝望天堑。
以李不悔盘踞的那座背阴山谷为中心,方圆近百里之内,天地失色,万物凋零。
天空,终年笼罩着一层灰暗的、仿佛由无数怨念与死气凝结而成的瘴雾,阳光难以穿透,即使在正午时分,光线也昏暗如同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腐殖质霉烂、岩石风化、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灵魂湮灭后残留的“虚无”气息,吸入口鼻,便让人心生绝望,真气滞涩。
大地,彻底失去了生机。土壤化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白色,松散、干燥,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如同骨粉摩擦的声响。所有的植被,无论是参天古木还是低矮灌木,乃至最顽强的苔藓,都已彻底枯萎、碳化,保持着死亡瞬间的扭曲姿态,一触即碎。河流溪水早已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偶尔可见一些鱼类或其他水族的惨白骨架。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区域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场域”。任何踏入其中的活物,无论是误入的野兽,还是具备修为的武者,都会在瞬间感受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排斥感。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怨毒与疯狂的眼睛在暗中窥视,有无形的低语在耳边嘶吼,催促着自我毁灭,煽动着对一切的背叛。修为稍低者,心神会立刻被侵蚀,陷入癫狂,最终真气逆冲、血脉爆裂而亡。即便是六七品的好手,也支撑不了多久,便会精神崩溃,或成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或狼狈逃出,却往往心魔深种,修为大损。
这里,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不悔死域”。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在整个北疆乃至更远的江湖中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起初,不乏有自恃修为高深、或贪图赏金的亡命之徒前来一探究竟。有黑风城官方发布的、悬赏查明异变根源的天价任务;有江南凌不惑暗中发出的、打探萧寒陵相关消息的密令;甚至还有一些不明势力发布的、要求获取“死域”核心样本的隐秘悬赏。丰厚的报酬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勇者”。
然而,所有踏入那片死地的人,无论是一身煞气的佣兵头子,还是经验丰富的独行侠客,抑或是精通阵法遁术的奇人异士……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杳无音讯。
就像石子投入无底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未曾传出。
偶尔有侥幸逃回边缘地带、神智半疯的幸存者,也只是满脸惊恐地重复着几个破碎的词语:“黑剑……魔鬼……眼睛……背叛……全都死了……” 随后便会在极度的精神折磨下迅速衰竭而亡。
几次三番后,再也无人敢踏足那片区域。就连最凶悍的妖兽,也会本能地远离那个方向。通往三地的官道,被迫改道,绕行数百里,费时费力。黑风城与江南、与西南方向的联系,几乎被彻底切断。
“不悔死域”的存在,就像一道不断渗血的丑陋伤疤,横亘在版图之上,提醒着世人,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正在那里沉睡……或者说,守望。
死域核心,背阴山谷。
这里,是死亡与寂灭的源头,是连那股无形场域都最为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地方。
谷内,光线极度黯淡,仿佛连光线本身都被那弥漫的灰暗气息所吞噬、同化。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由一切物质风化而成的灰白色尘埃。山谷最深处,背靠着一面如同被巨剑劈开、光滑如镜的黑色岩壁。
李不悔,就“坐”在那里。
或许,用“坐”这个词已经不太准确。他更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不堪的衣物,怀中紧紧抱着那柄已彻底蜕变的“不悔剑”。剑身如今已完全化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剑格处那个代表“背叛”道痕的诡异印记,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智错乱的波动。
他的头颅低垂,枯黄杂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整张脸,看不到任何表情。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甚至连最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察觉不到。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绝对的死寂气息,与整个山谷、乃至方圆百里的死域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仿佛已经成为了这片“绝地”本身的一部分,是这片死亡规则的具象化。
然而,这种“静止”,并非沉睡,更非死亡。而是一种……极度内敛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压抑到极致的“存在”状态。他那被“背叛剑意”彻底侵蚀的心神,并未消散,而是陷入了一种永恒的、自我循环的疯狂与杀戮幻境之中。在他的意识深处,或许正在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背叛与被背叛、杀戮与被杀戮的戏码。
他就像一座被激活了最终指令、却因目标缺失而暂时进入“待机”状态的毁灭兵器。一旦有“生”的气息闯入他的感知范围,打破了这种死寂的平衡,那积蓄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暴戾剑意,便会瞬间爆发,将入侵者连同其周围的一切,彻底化为齑粉。
他成了怪物,一个只知毁灭、被“背叛”执念充斥的怪物。
但诡异的是……他并未离开这片山谷。
他似乎将这里,划为了自己的“领地”。一种扭曲的、源自其堕落剑意本能的“规则”,在无形中形成:任何踏入者,杀无赦。但若不踏入,他便固守于此,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守护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在这具被疯狂占据的躯壳最深处,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属于“李不悔”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念——比如,绝不将灾祸引向……那个他曾经短暂停留、那个有着劣质烧刀子、那个有着……某个让他感到复杂情绪身影的……黑风城?
正是这一丝或许存在的、扭曲到极致的“执念”,让他这具人形天灾,没有本能地冲向最近的人口聚集地,而是选择自我放逐,固守在这片荒芜之地,形成了一片令人谈之色变的绝对禁区。
黑风城,镇守府。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萧寒陵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那片被特意标记为深黑色、代表“不悔死域”的区域。叶盛、青凌、魏利、紫璎、吴捷等核心成员悉数在场,人人脸色沉重。
“第七批探子……全军覆没。”叶盛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即便是他麾下最精锐的暗卫,也无法深入死域核心十里之内。
“通往江南和剑冢的商路彻底中断,绕行成本增加了三倍,时间延长了半月以上。各地悬赏无人敢接,江湖上已是流言四起。”魏利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胖脸上没了往日的精明,只有深深的忧虑。
“他……真的完全变成那样了吗?”吴捷声音微颤,眼中带着不忍与恐惧。她无法将那个在酒馆角落里沉默喝酒的身影,与报告中那个制造了百里死域的魔头联系起来。
紫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萧寒陵那紧抿的嘴唇和深不见底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
青凌沉默地站在一旁,手始终按在青冥龙鳞枪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那种层次的邪恶与强大,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应对的范畴。
萧寒陵久久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那个方向的、充满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恐怖剑意。那其中蕴含的绝望、暴戾、以及对一切联系的否定,如同毒针般刺扎着他的心神。
他知道,那是李不悔。却又不再是那个李不悔。
“传令。”良久,萧寒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死域方圆百里,设为绝对禁区。黑风城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死域边缘百里之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不是在移动的灾难……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萧寒陵的声音低沉,“但我们不能将黑风城的安危,寄托于一个……怪物的‘不动’之上。”
“叶盛,加派暗哨,严密监视死域边缘任何异动,尤其是……是否有其他势力的人试图接触。”
“魏先生,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重建与江南、与剑冢的隐秘联系通道,哪怕慢,也要保证信息不断。”
“青凌,整顿军备,演练合击阵法,以防万一。”
“至于他……”萧寒陵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片刺眼的黑色,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我会……想办法。”
众人领命而去。大厅内,只剩下萧寒陵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那抹若有若无的灰暗阴影(那是死域方向),拳头缓缓握紧。
“李不悔……”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到底……是变成了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兵器,还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答案,或许只有那片死域中心,那尊如同凝固的毁灭化身,才知晓。
而江湖,已将这“不悔死域”与其中的魔头,视为了继“破灭剑”轩辕宏之后,又一个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绝世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