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城,金銮殿。
今日的大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鎏金蟠龙柱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最细微的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御座之上,萧洵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珠冠,平天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以及线条僵硬的下颌。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龙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每一本,都以最激烈、最不容置疑的辞藻,剑指北方!
“臣等泣血上奏!北疆黑风城镇守使萧寒陵,纵容麾下魔头李不悔,修炼邪功,化身妖孽,屠戮生灵,制造百里死域,隔绝王化,其心可诛!此獠不除,国将不国!”
“启奏陛下!李不悔魔威滔天,堪比上古大妖,已非寻常军伍可制!黑风城毗邻此魔窟,萧寒陵难辞其咎,纵无同谋之实,亦有失察纵容之罪!为天下苍生计,请陛下速发天兵,剿灭魔孽,彻查黑风城!”
“国师玄玑子附议!陛下,妖孽现世,乃天道示警!萧寒陵坐视魔头成长,恐已受其蛊惑,或存不臣之心!当立即褫夺其职,锁拿进京问罪!发兵讨伐,刻不容缓!”
一封封奏折,如同带血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目标直指萧寒陵与其治下的黑风城。说话的官员,有的是国师嫡系,有的是被“死域”惨状吓破胆的清流,甚至还有一些原本中立的勋贵。他们或义愤填膺,或痛心疾首,或言辞恳切,但核心诉求惊人一致:讨伐李不悔,问罪萧寒陵!
萧洵端坐在龙椅上,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他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站在百官最前列,手持玉笏,眼帘低垂,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国师玄玑子。
这已不是劝谏,而是……逼宫!
萧洵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寒陵绝无可能与那魔头同流合污!黑风城是他一手打造的抗妖壁垒,是北疆的屏障!李不悔的失控,背后必有蹊跷,很可能是国师一党的阴谋!此刻发兵,无异于自毁长城,将寒陵和数万军民推向绝境!
他想厉声驳斥,想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他想告诉所有人,朕的弟弟,是在为帝国守边!是在对抗真正的威胁!
可是……他不能。
“百里死域”、“堪比神而明之的魔头”、“生灵涂炭”、“隔绝王化”……这些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无法辩驳的“大义”!国师一党,正是牢牢抓住了这一点,将他逼到了死角。若他再强行维护,不仅会坐实“昏聩护短”的罪名,更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甚至给国师武力清君侧的借口!
帝王之心,此刻如同在滚油中煎熬。一边是江山社稷的稳定,是“明君”必须秉持的“大义”;另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弟弟,是他心底仅存的一丝温情与愧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何等的孤独与……身不由己。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匍匐在地,声音悲怆,“老臣深知陛下顾念手足之情,然……国法如山,民意如天!那魔头李不悔,乃黑风城客卿,此事天下皆知!萧寒陵纵有万般功劳,亦难抵此弥天大罪!若陛下再行姑息,恐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令妖邪之辈更加肆无忌惮啊!陛下三思!”
“请陛下发兵!剿魔安民!”
“请陛下下旨,锁拿萧寒陵!”
“臣等附议!”
呼啦啦,大殿之上,跪倒了一大片。只剩下以靖海侯凌不惑(通过其在京代表)等少数几人还站着,但也是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萧洵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定格在国师玄玑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玄玑子微微抬眼,与萧洵对视一瞬,那眼神深邃如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与笃定。
仿佛在说:陛下,大势所趋,您……别无选择。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被逼迫的屈辱与愤怒,瞬间淹没了萧洵。他知道,他输了。在这一局,他保不住黑风城,也保不住萧寒陵了。
良久,死一般的寂静中,萧洵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帝王威仪:
“准奏。”
仅仅两个字,却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中炸响!
“着,北疆大将军鲁直,即刻整备兵马,调集各方高手,联合江南、西南就近州府兵力,组建讨逆军!首要目标,剿灭苍茫山魔孽李不悔!黑风城一应事务,暂由讨逆大将军鲁直节制,萧寒陵……卸去镇守使之职,即刻返京述职,不得有误!”
“退朝!”
说完,萧洵猛地起身,袖袍一拂,看也不看下方跪伏的群臣,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在身后响起,听在萧洵耳中,却无比刺耳。
是夜,凤仪宫。
寝殿内依旧暖香馥郁,红烛高烧。苏妲己早已卸去钗环,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绯色纱衣,慵懒地斜倚在凤榻之上,雪白的玉足在纱衣下若隐若现,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
殿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夜风的寒意。
萧洵踉跄着走了进来,龙袍未换,冠冕歪斜,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与……一种几乎要失控的暴戾气息。
“陛下?”苏妲己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随即迅速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连忙起身迎上,“您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仔细伤了龙体……”
她话音未落,萧洵已一步上前,粗暴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妲己疼得蹙起了秀眉,但她并未挣扎,反而顺势软软地靠向他,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美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无尽的委屈与顺从:
“陛下……您弄疼臣妾了……”
“闭嘴!”萧洵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困兽,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似乎想要挥下,但看到苏妲己那楚楚可怜、毫无防备的模样,手僵在了半空,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蟠龙柱上!
“嘭!”一声闷响,坚实的金丝楠木柱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朕!!”萧洵猛地将苏妲己甩开,踉跄着在殿内踱步,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怒火与屈辱,“寒陵他做错了什么?!他为帝国守边,浴血奋战!如今却被污蔑为勾结妖邪!朕连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朕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抓起桌上的玉壶,狠狠摔在地上,碎片与酒液四溅。“还有那些混账!一个个冠冕堂皇,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实则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权势!恨不得朕众叛亲离,他们好取而代之!该死!都该死!”
苏妲己被甩得跌坐在榻边,她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吓坏了。但在萧洵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嘴角,极快地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对,就是这样。愤怒吧,痛苦吧,将你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然后,你就会更加依赖我,这座冰冷的皇宫里,唯一能给你“慰藉”的人。
等到萧洵喘息稍定,颓然跌坐在椅中,双手掩面,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时,苏妲己才缓缓抬起头。她脸上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珠,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爱恋。
她膝行到萧洵脚边,伸出颤抖的、冰凉的玉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头,声音哽咽,却异常温柔:
“陛下……万乘之尊,何必为那些蠢物气坏了身子?臣妾……臣妾看着心疼……”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萧洵的膝盖上,如同寻求庇护的雏鸟,温顺无比:“在臣妾心里,陛下永远是那位英明神武、智珠在握的君王。今日之事,陛下是顾全大局,是……不得已而为之。天下人迟早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寒陵殿下……他一定会理解陛下的。等他回京,陛下再好生安抚,将其中利害说与他听,兄弟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结呢?”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萧洵,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陛下,无论发生什么,臣妾都会陪在您身边。这深宫冷寂,臣妾只有陛下可以依靠了……陛下,您还有臣妾啊……”
说着,她主动献上香吻,柔软的娇躯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用她的温热与柔媚,试图融化帝王的冰冷与暴戾。
萧洵身体一僵,随即猛地将她紧紧抱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将脸埋在她馨香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虚假的温暖,身体因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颤抖。
是了,他还有妲己。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依赖着他的女人。在这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皇宫里,只有她的怀抱,是唯一的慰藉。
“爱妃……还是你最好……”萧洵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脆弱。
苏妲己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孩子,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冰冷妖异。
“陛下累了,让臣妾……好好伺候您安歇吧……”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带着无尽的诱惑。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
萧洵在酒精与欲望的双重麻醉下,暂时忘却了朝堂的烦恼,沉溺在温柔乡中。而苏妲己,则如同最高明的猎手,一边曲意逢迎,一边在心中冷静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逼反萧寒陵,铲除黑风城,削弱帝党……一切,都在按照她和国师的剧本,顺利推进。
只是,在她意乱情迷的眼底最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这个男人,终究是她的夫君,是这天下之主。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固然有复仇的快意,但……未来呢?
这念头一闪而逝,迅速被更深的野心与算计所取代。
凤仪宫外,夜色深沉。一场针对黑风城的滔天巨浪,已随着帝王的旨意,正式掀起。而深宫之中的暗流,比那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