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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秽土暂歇·心垣裂痕

身后的哨声与脚步声如同追魂索命的鼓点,迫得三人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亡命奔逃。周砚秋凭借对贫民区地形的最后记忆,引着他们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的小道穿梭,试图甩开追踪。

婉清搀扶着父亲,感觉自己的肺如同破风箱般嘶鸣,双腿肌肉突突直跳,每一次落地都带来钻心的酸痛。林老爷几乎是被拖着走,脚软得踩不实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神智依旧涣散。

幸运的是,规则的紊乱在此刻竟成了他们临时的庇护。追兵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因空间诡异的折叠或延展而变得遥远扭曲,甚至偶尔会突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噪音洪流所淹没。这给周砚秋创造了不断变换方向、制造迷惑的机会。

在一连串毫无规律的急转和钻隙之后,身后的追逼声似乎暂时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周砚秋猛地将两人拉进一个极其狭窄的、堆满破旧箩筐和废弃木料的死角阴影里。这里散发着浓重的尿臊和腐烂物的恶臭,令人作呕,但也意味着人迹罕至。

“嘘!”他压低声音,示意绝对安静,自己则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吓人。

婉清紧紧捂住父亲的嘴,防止他发出任何声响,自己则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的哨声和脚步声似乎失去了明确方向,变得有些杂乱,最终渐渐远去,融入了城市背景的混乱噪音之中。

暂时…又逃过一劫。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沉的疲惫与虚脱。周砚秋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右手死死按着右肩伤口,指缝间又有暗红的血迹渗出。左臂的麻痹感并未消退,反而牵连着半边身子都感到酸软无力。

林老爷直接瘫软在地,歪倒在臭秽的垃圾堆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扭曲的天空,再无一丝反应。

婉清也顺着墙壁软倒,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现实的残酷彻底淹没。

他们还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藏身于污秽的垃圾堆,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与可能的援手(苏锦娘)联系中断,强敌仍在四处搜捕,而整座城市,依旧是一个巨大而疯狂的囚笼。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至顶。

周砚秋喘息稍定,艰难地再次掏出那个金属酒壶,将里面最后一点烧酒倒入口中,辛辣的液体似乎短暂地驱散了一些痛楚和寒意。他环顾这个肮脏的角落,眉头紧锁。

“这里不能久待…”他声音沙哑,“味道太重,容易暴露。必须找个…稍微能藏身的地方。”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口和脱力,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周先生!”婉清惊呼,想要上前搀扶。

“没事…”周砚秋摆摆手,咬着牙,再次尝试,终于靠着墙壁站稳。他的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林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沉重。带着这样一个完全失去行动和意志能力的人,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移动,难度可想而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婉清身上。这个曾经娇弱的富家小姐,此刻发髻散乱,旗袍污损,脸上混合着灰尘、泪痕和恐惧,但那双眼睛里,除了绝望,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未被完全碾碎的韧劲。

“林小姐,”他沉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听着,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我受了伤,令尊他…指望不上。能靠的,只有你我。你必须…撑住。”

婉清迎着他的目光,心脏揪紧。她明白周砚秋的意思。如果她也垮了,那他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唇抿得发白,试图用意志力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恐慌:“我…我知道。周先生,我能做什么?”

周砚秋看了看四周,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我记得有个废弃的…小教堂,是洋人早年建的,后来荒了。位置偏,结构还算结实,或许能暂时躲一躲。你扶着你父亲,跟紧我。我们必须慢慢摸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好。”婉清没有犹豫,再次用尽力气将父亲从垃圾堆里搀扶起来。林老爷的身体沉重而绵软,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周砚恩在前,忍着伤痛,极其谨慎地探路。婉清咬着牙,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步艰难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泥沼之中。

这段并不算长的路程,变得无比漫长。他们避开主道,只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和摇摇欲坠的棚屋缝隙间穿行。婉清的全部心神都用于支撑父亲的身体和保持平衡,无暇再去感受那些混乱的情绪碎片,也无暇去恐惧那冰冷的注视。极致的疲惫反而让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走”“跟上”的本能。

周砚秋的判断没有错。在一段特别肮脏、被各种废弃物几乎堵死的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栋低矮的、有着尖顶轮廓的建筑。它的窗户大多破碎,墙体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与周围混乱的贫民窟格格不入,却又被遗忘于此。

周砚秋仔细探查了周围,确认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才示意婉清跟上。他们从一个塌了半边的侧门缝隙,艰难地挤了进去。

教堂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长椅东倒西歪,破损严重,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宗教书籍封面模糊不清。彩色的玻璃窗几乎全部碎裂,只剩下扭曲的铅框,透过它们,能看到外面诡异变幻的天空,投下光怪陆离的色彩。

但这里没有活人,没有追兵,墙壁和结构看起来确实比棚屋坚固许多。

周砚秋迅速找了一处位于讲台后方、相对隐蔽且靠近承重柱的角落。这里有一张倒下的厚重木桌,可以提供一些遮挡。

“就在这里。”他低声道,几乎耗尽了最后力气,靠着柱子坐下,剧烈喘息。

婉清也将父亲小心地安置在桌子后的阴影里,自己则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短暂的安全,终于到来。

寂静重新降临,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周砚秋撕下衣角,试图重新包扎右肩不断渗血的伤口,但左手极不灵活,动作笨拙而痛苦。

婉清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丝力气。她看着周砚秋艰难的动作,沉默地爬过去,低声道:“周先生,我…我来帮你。”

周砚秋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将布条递给她。

婉清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看到那焦黑翻卷的伤口时,胃里一阵翻腾,强忍住了恶心。她学着记忆中见过的手法,用干净的布条内侧尽量压住伤口,然后笨拙却认真地开始缠绕、打结。

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冰冷的绝望感依旧弥漫,但在这互相依存的细微举动中,似乎又生出一点点微弱的人间暖意。

包扎完毕,周砚秋低声道了句谢。

婉清摇摇头,退回原来的位置,抱膝坐下。

疲惫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陷入昏沉。在那绝对的空茫和疲惫之后,一些被压抑的思绪开始重新浮现。

她再次下意识地抬手,摸向空荡荡的发髻。

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沾染了污秽的发丝。

心口的那个洞,又开始呼啸着灌入冷风。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支簪子。是月下的誓言,是乱世中一点微弱的诗意的光,是沈逸尘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暖的念想,更是…在这疯狂世界里,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方向感的、不可思议的依托。

如今,她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躯壳,一个崩溃的父亲,一个重伤的同伴,和这座充满恶意与未知的废墟之城。

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冰冷的痕迹。

心垣之上,裂痕深可见骨。

而在这片废墟般的教堂里,无人听见她无声的哭泣,唯有窗外扭曲的天光,如同鬼魅般无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