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虽然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安静，但沈知意敏锐地察觉到，台下不少人的坐姿，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有人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领带；有人将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有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起来；甚至有几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压抑不住的抽气声，隐约可闻。
沈知意心中冷笑一声，但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稳表情。
她继续用她那无懈可击的专业语调，开始详细地宣读招标方案的核心内容：
“本次公开招标，将遵循以下基本原则：第一，公开透明原则。所有招标信息，包括项目概况、资质要求、评标办法、时间节点等，都将通过市政府采购网、我局官网等指定媒体，向社会公开发布，接受全社会监督。第二，公平竞争原则。凡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注册，具备独立法人资格，符合招标文件规定的资质条件的企业，不分所有制形式，不分地域，均可平等参与投标……”
她一条一条地宣读着，声音平稳有力，逻辑清晰严谨。
这套“标准流程”和“官方辞令”，她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她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完美地执行着“宣读政策”的程序。
她的每一个用词，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在这完美的“表演”背后，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她比谁都清楚，这所谓的“公开、公平、公正”，在某些强大的潜规则和无形的手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她此刻所宣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自己的脸上！
果然，就在沈知意用她那悦耳动听的声音，念到“严禁任何形式的围标、串标行为，确保招标过程的纯洁性”时，台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般的窃窃私语声，从会议桌的中段传了过来。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在沈知意停顿的间隙，在这异常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沈知意宣读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倏地射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一片区域的几个人，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瞬间噤声！
一个个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材料，不敢与她对视。
但那短暂的、充满嘲讽和不以为然的低语，却像魔音一般，清晰地钻进了沈知意的耳朵里，也钻进了在场许多人的耳朵里：
“哼……还公开招标？骗鬼呢！不是早就内定了吗？走个过场而已！”
“就是！这几年，咱们沈局往省委跑得那么勤……这其中的故事……还用我们猜？”
“唉，又是一套表面功夫！折腾我们底下人罢了！”
！！！
尽管沈知意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如此直白、如此刻薄的议论，她的心脏，还是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割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巨大无力感的血气，猛地冲上了她的头顶！
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重新抬起眼，目光变得更加冰冷而锐利！她没有去追究那窃窃私语的人，因为她知道，这种情绪，绝非个例！
追究，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让她自己更加下不来台！
她只是用一种更加缓慢、更加沉重的语速，继续宣读下去，仿佛要用这官方的、不容置疑的文字，来对抗那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质疑和嘲讽：
“……本次招标，将组建由行业专家、相关部门代表组成的评标委员会……采用综合评估法……确保选出最具实力、最符合项目发展需求的优质企业……整个过程，将邀请纪检监察部门全程监督……”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悲愤和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身为“提线木偶”的悲哀！
她知道，台下那些看似认真聆听的面孔下，藏着多少不以为然和阳奉阴违！他们或许早就通过各自的渠道，得知了某些“内幕消息”！
他们或许正在心里嘲笑着她的“装模作样”！
而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要站在这里，扮演着“公正无私”的角色，宣读着这些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的“规则”！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无奈！
会议，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各怀鬼胎的诡异气氛中，继续进行着。
沈知意完美地完成了她的“表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会议，对于推动项目的“公平”而言，或许意义寥寥；但对于她个人而言，却无异于一场公开的、精神上的凌迟。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套“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以此来保护自己，也麻痹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