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气氛骤紧,老兵们奔向炮台,握紧了武器。
“别紧张,自己人。”
刘简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眯着眼,看清了为首那艘大船桅杆上,一个不起眼的绳结样式。
是天地会的暗记。
师父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船队靠岸,周掌柜从跳板快步走下。
他身后跟着上百号人,穿着各异,神情各异。
“少主!幸不辱命!”
周掌柜声音发颤。
“总舵主接到您的信,立刻从各地请来!一百名铁匠,一百名船匠,五十名陶匠,五十名织工,一个都不少!”
“少主?”
刘简被这称呼叫得一激灵。
【开什么国际玩笑?少主?这名头一听就活不久……】
“停!打住!”
他赶紧扶住周掌柜,
“周掌柜,你乱叫什么?我什么时候成少主了?”
周掌柜满脸理所当然:
“总舵主亲笔信里说了,江南所有事务,全由您决断。您若不是少主,谁担得起这责任?”
耿精忠和耿破虏兄弟俩也走了过来,听到这个称呼,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别别别。”
刘简的头摇得飞快。
“这称呼不吉利。以后叫我……刘顾问,或者刘经理都行。”
周掌柜满脸为难。
“这……这不合规矩啊。”
“那就叫公子。”
一直沉默的苏荃忽然开口。
“既不失身份,也不招摇。”
刘简想了想,公子总比“少主”这个高危名头强。
“行,就叫公子。”
他拍了板。
“好了,称呼问题解决了。”
刘简立刻切换到正事,看着眼前这群匠人。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是能真正改变世界的技艺。
他对所有新来的人说:
“各位师傅,一路辛苦。”
“我知道,你们是奉了总舵主的命令而来。但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
“你们以前的身份,以前的过往,我一概不问,也一概不管。”
他停顿片刻,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到了我这,我只给三样东西。”
刘简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钱。按你们的手艺,给市价三倍的工钱。每月一结,只给现银,绝不拖欠。谁家里有老有小不放心的,我派专人,一文不少地给你们送到家人手上。”
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三倍工钱?还月结现银?
这条件,给皇家当差也闻所未闻。
许多人呼吸都粗重了些。
刘简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契约。我只要各位师傅在这里踏踏实实干三年。三年期满,去留随意。想走的,我发安家费和路费;想留的,这岛上永远有你一碗饭吃。”
这下,匠人们彻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干完三年还能走,甚至还给安家费?
刘简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转冷。
“第三,规矩。这也是我这里唯一的规矩。在岛上期间,你们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做出的任何东西,都给我把嘴闭紧了,把事烂在肚子里。”
他扫视全场。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介意用些手段,帮他永远闭上。”
一股寒意让每个人都清醒了。
他不再多言,只朝李青和林三摆了摆手。
两人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朗声喊道:
“各位师傅,一路辛苦!住处和日用品都已备好,请随我们来!”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天地会以各种名义“请”来的,心里本就忐忑。
本以为海岛之上,不过是茅草棚栖身,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可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排排新砌的石屋。
虽然简陋,却坚固整洁,显然是刚完工不久。
屋里不仅有铺好干草的床铺,桌上还放着崭新的陶碗、毛巾。
甚至还有几包粗制的烟叶。
这份远超预期的安顿,让众人心中的那点忐忑,被冲淡了些许,只是对这位年轻公子的敬畏,却更深了。
待众人安顿妥当、用过饭食,刘简便在最大的石屋里召集了耿精忠、耿破虏、周掌柜,以及几个工匠头领……。
屋子正中,一张大木桌上,铺开了一张几乎同样大的白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刘简拿起一根削尖的鹅毛笔。
这怪模怪样的“笔”一出场,几个老匠人忍不住探长了脖子——有人曾见过洋人使用类似的,但从未见谁用它画图。
刘简将鹅毛笔在墨盘里轻轻一蘸。
他手腕一沉,笔尖落在白纸上,众人心里也跟着一跳。
一道极细的黑线在雪白的纸面延伸开来。
没有传统毛笔的晕染,线条精准,利落。
有匠人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随着黑线不断勾勒、交织,一个从未见过的怪异轮廓,在纸上浮现。
船身狭长,船首尖锐,最邪门的是船底之下,还有一道深深的突出结构。
几个老船匠从最初的好奇,到中途的困惑,再到现在的惊骇。
他们造了一辈子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终于,刘简收笔,将鹅毛笔放在一边。
他环视众人。
“诸位,我们就从这艘船开始。”
刘简对着众人。
“在座的,有最好的将军,最好的水手,最好的船匠。现在,我需要你们同心协力,把它造出来。”
他扫过众人惊愕、疑惑、沉思的脸。
“从明天起,铁骨岛,正式开工!”
油灯下,所有人都盯着桌上的白纸。
“刘……刘公子,这……是船?”
一个白发老船匠颤声开口,他是鲁大师傅,祖上曾是郑和船队的工官。
他指着图纸上尖锐的船首。
“船头这么尖,是能破浪,可也太窄,头炮往哪儿放?而且这船身……又长又瘦,吃水还这么深,重心肯定不稳,风浪一大,怕是就得翻?”
另一位福建船匠也附和。
“是啊,公子。尤其是这船底下的‘龙骨’,突出这么多,在咱们东南沿海,礁石林立,这种船根本寸步难行,随便一下就得搁浅。”
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图纸上的东西,颠覆了他们几代人传下来的造船经验。
耿精忠和耿破虏虽不懂造船,但也听出了凶险,看向刘简。
面对一屋子的质疑,刘简不急不恼。
【行,那咱们就用工程师的语言来沟通。我从《游艇驾驶入门》和《船舶导航基础》里学的现代船舶知识,不信说服不了你们。】
“鲁大师傅,您说得对,重心是个大问题。”
刘简先肯定了对方,老匠人的脸色缓和不少。
“所以,这艘船的内部,需要重新设计。我们不用传统的水密隔舱,而是用‘肋骨式’框架结构。”
他拿起鹅毛笔,在另一张白纸上迅速画出几张剖面图。
那是一种鱼骨似的结构,紧密排列在船身内部,提供极高的强度。
“用这种结构,我们可以在船底压上足够重的‘压舱物’,比如铁锭,甚至石头。这样一来,重心自然就降下去了,风浪再大,它也能自己摆正。”
他又转向那位福建船匠。
“至于您担心的龙骨过深,也好解决。这艘船,从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在内河近海打转的。它的征途是大海。”
刘简用鹅毛笔在旁边的海图上,重重地画了一条线,从舟山群岛出发,一路向东,指向遥远的未知。
“它追求极致的速度和稳定性,为远洋航行而生。至于近海防御,我们完全可以用现有的小型福船改造。”
接着,他针对炮位、帆索、舵效等问题,一一给出见解。
他口中蹦出“球鼻艏”、“稳定翼”这些怪词,匠人们听不懂,但他画出的图纸和对力学原理的解释,却让他们听得入了神。
屋子里的质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声的讨论。
鲁大师傅和几个老匠人甚至挤到图纸前,指着上面的线条激烈争论,时不时拿起鹅毛笔在旁边涂改勾画。
最后,刘简拍了拍手,做了总结。
“各位师傅,我知道这东西太新,大家一时难以接受。”
刘简的声音在安静的石屋里回响。
“这样,咱们不急着造大船。先按十分之一的比例,造一艘模型出来。”
他用鹅毛笔在另外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小得多的船型。
“行不行,下水一试便知。如果模型成功,我们就开工造大的。如果失败了,我刘简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图纸烧了,以后造船的事,全听各位师傅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工匠们不再作声,互相交换着复杂的表情。
鲁大师傅死死盯着桌子的图纸,又抬头看了看刘简,猛地一拍大腿。
“好!就这么办!”
一个“好”字,打破了僵局。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事就定了!”
刘简拍了拍手,脸上露出笑意。
“从今天起,咱们这里就叫‘铁骨岛研究院’!我,就是院长。”
研究院?院长?
这些怪词让众人面面相觑。
“下面,我来分一下工,成立几个‘课题组’。”
刘简手里的木炭指向鲁大师傅。
“鲁大师傅,你牵头,成立‘船舶工程组’。这船模,就归你了。”
他又转向耿精忠身后那群老兵。
“你们这帮老水手,别光看着!都去给鲁师傅当顾问,把你们跟风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本事,全都拿出来!”
老兵们一愣,随即挺直了胸膛。
接着,刘简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锁定了一个魁梧的铁匠。
“王铁锤!出列!”
那个叫王铁锤的汉子,是天地会送来的铁匠师傅,祖传三代专造兵器。他大步走出人群。
刘简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扔了过去。
“这是炼铁炉的新图纸,还有个叫‘炒钢法’的东西。我不管你怎么搞,给我炼出钢来!要比寻常镔铁更硬、更有韧性的钢!咱们的新炮,可就等你的钢了!你,‘冶金材料组’组长!”
王铁锤一把接住图纸,展开一看,整个人钉在原地。
刘简没管他,视线转向角落里抱剑的苏荃。
“苏姐。”
苏荃抬了抬眉毛,语气平淡。
“我可不懂这些。”
“你懂人就行。”
刘简的语气十分认真。
“‘化学与民生组’,你来当总管。‘珍味鲜’的方子,你我知道。这是咱们吃饭的家伙,也是印钞机,你看紧了,流程要保密,产量要跟上。”
这个组任务最重,关系到整个研究院的经费。
苏荃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刘简又指向另一群匠人。
“石师傅!你带人,成立‘土木工程组’!开山,采石,烧砖,砌墙!我要工房,要宿舍,要码头,要炮台!两个月,我要这岛大变样!”
那个姓石的陶匠师傅,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