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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巴尔干王冠 > 第330章 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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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西的春天,来得迟疑而泥泞。冬日的积雪并未完全消融,而是在反复的融冻中,与黑土混合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污浊。道路变成了吞噬一切车辆的泥潭,营房外的空地上,昨日还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一到正午便成了粘稠的沼泽。然而,在这片泥泞之下,一种与去岁秋天截然不同的生机,正顽强地搏动。

埃德尔一世站在指挥部——一栋被征用的、墙面布满弹孔的前学校建筑——二楼窗口,凝视着窗外。他的目光越过泥泞的操场,越过远处那些正在冒雨进行适应性行军队列的士兵身影,投向了西南方向。在那片被地图上的粗重黑线标注为“敌占区”的土地之外,是他魂牵梦萦的布加勒斯特,是沉沦在德奥铁蹄下的瓦拉几亚平原,是流淌着血与泪的多瑙河。

但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数月前那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焦灼与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淬炼后的沉静,如同喀尔巴阡山深处在冰雪覆盖下默默积蓄力量的岩石。最黑暗的时刻,确实已经过去了。不是指天气,而是指这个国家,这支军队的士气与命运。

那个溃退的、濒临崩溃的冬天,已然被甩在身后。他想起了初到雅西时的混乱,想起了议会里那些要求媾和的、充满失败主义的窃窃私语,想起了军队衣衫褴褛、建制残破、士气低落到极点的模样。那时,他所能倚仗的,唯有自己不容置疑的王权,以及那么一丝来自未来的、对历史走向的模糊认知所带来的孤注一掷的信念。

“冬青”计划,就是在这片绝望的冻土上,强行播下的种子。过程充满了痛苦与摩擦。法国顾问的傲慢与罗马尼亚军官的固执曾激烈碰撞;新战术的晦涩难懂让习惯了旧操典的士兵们无所适从;后勤补给的时断时续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在头顶;还有那场被他以铁腕无情扑灭的内部叛乱……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决策都关乎国运。

但如今,种子顶开了冻土,发出了稚嫩却顽强的绿芽。

他回想起昨天下午,最后一次大规模合成演习结束时的场景。不再是初冬时那种“蓝军”在“红军”新战术面前不堪一击的混乱局面。攻守双方都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进步。“红军”的防御更具弹性,火力配系层次分明,预备队的运用也显得张弛有度。而“蓝军”的进攻,则真正有了现代战争的雏形——步兵散兵线疏密有致,冲击不再盲目,而是紧紧跟随着模拟炮火延伸的炸点;迫击炮小组能够紧随步兵前进,及时敲掉暴露的火力点;甚至连通讯联络,也比以往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能看出生涩,配合远未达到行云流水的境地,但那种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那种眼睛里有了“脑子”在思考的光芒,是骗不了人的。

德拉贡上校站在他身边,那张惯常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近乎满意的表情。“陛下,”他用法语说道,语气里少了几分最初的优越感,多了几分务实,“我必须承认,贵国军队的学习能力和坚韧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期。他们是一块好铁,经过了这个冬天的锤炼,已经成为了一把堪用的军刀。当然,要与德国人的精钢相比,还需更多的战火磨砺。”

埃德尔知道这是实话。他的军队,距离西欧那些在尸山血海中浸泡了数年的老兵队伍,还有差距。但重要的是,差距在缩小。他们不再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初步掌握了现代战争语言、恢复了纪律与信心的武装力量。这把军刀或许还不够锋利,刃口或许还有些毛糙,但已经足够坚固,足以在接下来的搏杀中,给予敌人沉重的打击。

他的思绪回到了地图桌上。那张巨大的、铺满了整个房间的罗马尼亚地图,上面代表敌我双方的箭头和防线,在过去几个月里几乎凝固。但现在,这些静止的线条,在他眼中开始重新流动起来。他不是在等待德军的下一次进攻,他是在主动寻找反击的时机和地点。

默勒谢什蒂的血战,不仅赢得了时间,更赢得了一种心理上的优势。它向德军,也向全世界证明了,罗马尼亚军队有能力在野战中挡住,甚至击败强大的敌人。这种信心,是无价的。它让埃德尔有了在更高层面进行战略博弈的资本。

反击的种子,早已在他心中萌芽,并在这个冬天悄悄生长。它不是盲目的、出于愤怒的反扑,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战略选择。目标不是将德军一口气赶出国境——那在目前来看还不现实——而是选择一两个关键节点,通过一次干净利落的战术胜利,进一步巩固防线,夺回部分战略要地,提振国内和国际信心,同时,也是为了下一步更宏大的战略展开,夺取出发阵地。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几个区域反复巡弋。喀尔巴阡山口的某些关键通道?还是锡雷特河沿岸某个被德军占据的桥头堡?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不同的风险与收益,需要最细致的情报支持和最周密的计划。总参谋部的那些年轻参谋们,正在法国顾问的指导下,夜以继日地推演着各种方案。沙盘上的模型被反复移动,电报房里嘀嘀嗒嗒的声音几乎从未停歇。

等待,是此刻最重要的功课。等待道路变得干燥,等待后勤囤积起足够的弹药,等待前线侦察兵带回更准确的情报,等待东线其他战场可能出现的、有利于罗马尼亚的变化——比如,俄国那边越来越明显的混乱迹象,虽然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但也可能意味着德军需要分散更多的兵力。

这种等待,并非被动。它充满了紧张的活性,如同弓弦在满月前被缓缓拉开,积蓄着致命一击的力量。整个雅西,整个摩尔达维亚,都沉浸在这种蓄势待发的氛围里。工厂在加班加点,妇女们在赶制军服和绷带,新组建的运输队冒着泥泞艰难前行,将物资送往前沿仓库。这是一种全民性的动员,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力量汇聚。

埃德尔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刚刚送来的报告。一份是关于新编组的三个集团军最终战斗序列的确认文件;一份是情报部门对当面德军部署的最新分析,指出其兵力似乎因东线其他方向的压力而有所削弱;还有一份,是海伦娜从遥远的雅西避难地寄来的信。

他先拿起军事文件,快速而专注地浏览着,用铅笔在上面做着细微的标注。他的批示简洁而明确,显示出对全局的清晰掌控。处理完这些,他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家书。

信封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他反复摩挲过。拆开信,海伦娜那熟悉的、优雅而坚定的笔迹映入眼帘。她很少在信里诉说颠沛流离的苦楚,更多的是关心他的身体,告诉他王储又学会了几个新词,描述着后方民众如何节衣缩食支持前线,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对这个国家的信心。这封信,如同以往每一封一样,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战争的阴霾和决策的沉重,照进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亲爱的埃德尔,”她写道,“……这里的春天似乎比雅西来得更早一些,山谷里的野花已经冒出了头。米哈伊总是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带我们去看布加勒斯特盛开的玉兰花。我告诉他,爸爸正在为所有罗马尼亚的孩子,夺回一个能自由奔跑、能安心赏花的春天。请务必保重,我和孩子,还有整个罗马尼亚,都在等待你的好消息。你永远的海伦娜。”

埃德尔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玉兰花……布加勒斯特王宫花园里的那些玉兰,此刻是否还在异族的占领下,寂寥地绽放?他仿佛能闻到那清冷的芬芳,能听到战前那些宁静春日里,孩子在花园里嬉戏的笑声。

这种对平凡幸福的怀念,瞬间转化为更坚定的决心。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鹰。他走到墙边,再次凝视那张巨大的地图。这一次,他的手指坚定地落在了喀尔巴阡山南麓,一个不起眼的、被多条等高线环绕的区域。

就是这里了。一个计划,在他脑中彻底清晰起来。

他按响了召唤铃。副官应声而入,立正待命。

“通知总参谋长和德拉贡上校,”埃德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小时后,召开最终作战会议。‘黎明’行动,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是,陛下!”副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敬礼后迅速转身离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金红色的夕阳,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恰好投射在地图上埃德尔手指按住的那个地点。将那一片区域,染成了如同火焰般的颜色。

埃德尔一世站在原地,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就像一尊等待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青铜雕像,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大地深处的、黎明前最强烈的悸动。泥泞终将干涸,黑暗终将退去。淬火重铸的利剑已然在手,只待东方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便将带着整个民族的意志与希望,呼啸出鞘。

反击的种子,破土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