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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大牢的阴寒像针一样钻进骨头缝,潮湿的石壁渗着水珠,滴落在发霉的稻草上,混着粪桶的恶臭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铁栅栏外的火把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大忽小,如同这场谈话背后叵测的人心。

于谦趴在稻草堆上,浑身的杖伤一碰就疼,粗布衣衫早已被血渍浸透,裸露的胳膊上青紫交错。他看着眼前身着藏青色官袍的刘焕,这位御史大夫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遥远。刚才被衙役们架出去又带回来时,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这位监察百官的大人能为社稷安危挺身而出。

“你说的密室,在陈默宅院假山哪个方位?工匠的模样、口音,可有特征?”刘焕没有多余的寒暄,语气平淡得像在核对一份普通卷宗,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于谦的眼睛。

于谦强撑着剧痛,一字一句地答道:“假山北侧石缝有机关,推开便是密道。工匠三人,皆留着短须,操江南口音,其中一人左手缺了小指。沈砚秋是江南士绅首领,常穿月白长衫,腰间挂着一块双鱼玉佩;赵山、王奎两位副将,每旬三、六、九都会以探望福王为名,私下会面议事。”他生怕遗漏半点细节,将自己潜伏多日观察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刘焕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鱼袋,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于谦说完,喘着粗气瘫倒在稻草上,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以为,我此行是为了揭穿陈默谋反,护大夏江山?”

于谦一怔,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困惑。在他的认知里,御史大夫身负监察之责,听闻如此惊天逆谋,理应怒发冲冠,即刻禀明陛下。可刘焕的反应,却平静得反常。

“实不相瞒,我与陈默仇怨已深。”刘焕缓步走到牢门前,背对着于谦,声音低沉却清晰,“当年他身为尚书令,联合儒臣弹劾我‘苛政害民’,若不是陛下信任,我早已被贬斥边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扳倒他的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着于谦,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遮掩的野心与算计:“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递来了一把能刺穿陈默心脏的刀。若此事属实,我便能借陛下之手,了却多年旧怨,权势更盛;即便有假,我也能借机搅动朝局,让他永无宁日。”

于谦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冒着杀身之祸换来的真相,在刘焕眼中竟只是报私仇、争权势的工具。那些关于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的考量,在这位高官的权谋算计面前,竟如此不值一提。

“你一心报国,却连朝堂的基本规则都不懂。”刘焕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缓和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以为仅凭一腔热血,就能撼动陈默这样的开国功臣?你告御状被当成疯子,被杖打关押,不就是因为你无依无靠,没有靠山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于谦的心上。他想起自己一路从定海城赶来长安,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满心以为只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就会有人为正义发声。可现实却是,京兆府衙的驱赶,都察院的冷遇,顺天府的酷刑,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这个无权无势的书生。他所谓的热血与理想,在森严的等级和复杂的官场规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官场如棋局,人人皆是棋子,要么被人利用,要么找到靠山,成为执棋者的助力。”刘焕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你有胆识,有智谋,能潜伏多日摸清陈默的底细,是个可用之才。但你若继续孤身一人,别说揭发谋反,迟早会被陈默的人悄无声息地灭口,连尸骨都无人知晓。”

于谦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起那些因陈默私兵强占土地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密室里日夜赶铸虎符的工匠,想起胡虏铁骑南下的隐患,心中的热血与现实的冰冷激烈碰撞,让他痛苦不堪。

“我不关心陈默是否谋反,也不关心你的理想抱负。”刘焕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就帮了我的大忙。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保你平安,给你官身,让你有机会在这朝堂之上立足,甚至实现你所谓的报国之志。否则,你就只能烂在这大牢里,你的真相,你的热血,都将化为泡影。”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稻草,压垮了于谦心中最后的坚持。他看着刘焕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突然明白,纯粹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毫无意义。想要做成事,想要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人,就必须学会变通,学会在这官场的棋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可以依靠的靠山。就像那些在官宴上伏地痛饮的官员,即便屈辱,却能换得生存与晋升的机会。

他的理想没有熄灭,只是换了一种更现实的方式。投靠刘焕,或许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也是唯一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途径。

于谦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已被坚定取代。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对着刘焕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民子于谦,愿追随大人左右,听候差遣。只求大人言而有信,彻查陈默谋反之事,护大夏江山,救黎民百姓。”

刘焕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抬手道:“起来吧。从今往后,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辱你。”

他转身对牢外喊道:“来人,将于书生带回府中,延请名医诊治,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怠慢。”

衙役们推门而入,对于谦的态度已然截然不同。于谦被人搀扶着走出牢房,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阴暗潮湿的囚室,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只知热血报国的书生已经死了。往后,他将踏入一个充满算计与博弈的世界,学会站队,学会依附,学会在权力的漩涡中生存。他的理想,将在现实的土壤中,以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方式,艰难生长。而这场以私怨为引、以江山为注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