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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一,始皇帝五年。

大秦帝国,如同一艘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巨轮,终于驶入了平稳的航道。曾经的六国故地,在秦法的严苛治理下,渐渐抹去了旧日的痕迹。驰道,如巨龙的血脉,将整个帝国连接在一起。文字、货币、度量衡的统一,让这片广袤的土地,第一次,有了“天下大同”的雏形。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之一,吴长生,却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

清风观,依旧是那座破败的道观。只是观中的道人,在五年前,便已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这一年,吴长生走在一条乡间的土路上。

吴长生没有再用“孔明”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容清秀的游方郎中。

吴长生此行的目的地,是白暮的故乡。一个远离洛邑,偏僻而又宁静的小村庄。

解甲归田之后,白暮没有留在洛邑,而是带着妻子和唯一的孙子,回到了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建了一座普通的农家院落,过起了最寻常的田园生活。

当吴长生走到那座熟悉的院落前时,还未走近,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和一个清脆的童声。

“爷爷,这只鸟的翅膀,怎么总是刻不好?”

“心要静。你的刀,不是刀,是笔。你不是在刻木头,是在画一只鸟。”

吴长生推开虚掩的柴门,走了进去。

院中的那棵大槐树下,一个满头雪发、身穿粗布麻衣的老人,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一个半成品的木雕。在老人身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有模有样地学着,脸上满是专注。

那老人,正是白暮。

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但常年的征战,与长平之战留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心伤,早已将这位曾经的帝国战神,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神,也早已没了当年的杀伐之气,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浑浊的平静。

看到吴长生,白暮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

“你来了。”白暮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的笑容。

“先生爷爷!”一旁的少年,脆生生地喊道。这五年,吴长生每年都会来看望白暮一次,少年早已认得。

吴长生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去吧,自己玩去。我与你爷爷,说说话。”

少年懂事地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木雕,跑开了。

吴长生在白暮身边坐下,拿起桌上另一个未完成的木雕,和一把刻刀。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雕刻着手中的木头。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东西,比领兵打仗,难多了。”许久之后,白暮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天下,已经太平了。”吴长生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刻画着鸟儿的羽翼。

“是啊,太平了。”白暮放下手中的刻刀,看着远处正在追逐蝴蝶的孙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满足,和一丝更深的、化不开的悲凉,“可我这心里,却总是吵得很。一闭上眼,就是长平。那四十万人的哭喊声,五年了,一夜都没有停过。”

吴长生手中的刻刀,微微一顿。

“都过去了。”吴长生轻声道。

“过不去。”白暮摇了摇头,“先生,我时常在想,若有在天之灵,我那个傻儿子,会不会怪我?怪我这个做爹的,亲手把他,送上了死路。”

吴长生沉默了。

这个问题,吴长生无法回答。因为,吴长生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在天之灵。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夕阳西下,将整座小院,都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吴长生站起身,准备离去。

“先生。”白暮忽然叫住了吴长生。

吴长生回过头。

白暮也缓缓地站起身,对着吴长生,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先生,我白暮这一生,从南郑到长平,杀敌百万,血流漂杵。在史书上,或许是功臣。可在我心里,却是罪人。”

白暮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长生,问出了那个困扰了自己后半生的问题。

“敢问先生,我这一生,功过如何说?”

吴长生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教导出的绝代名将,看着这个,在自己漫长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凡人挚友,看着那双浑浊眼中,最后的、对答案的渴求。

吴长生知道,白暮的灯,快要熄了。

吴长生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

“功在社稷,过在人心。”

“皆归尘土。”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白暮,笑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大笑。仿佛压在心头一辈子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粉碎。

“好!好一个‘皆归尘土’!好!好啊!”

笑声中,白暮那挺拔了一生的身躯,缓缓地,软了下去。

脸上,还带着那抹释然的、解脱的笑容。

吴长生走上前,扶住了白暮的身体,让靠在自己身上,没有倒下。

英雄,迟暮。

名将,凋零。

吴长生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这座小院里,为这位故人,守了整整一夜。

深夜,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少年,从屋里跑出来,看到“睡着”的爷爷,懂事地,为爷爷盖上了一件薄毯。

吴长生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又何其绚烂。

吴长生想。

五十一年。

对吴长生而言,不过是两次加点的间隔,是藏幽谷中几次花开花落。

可对于白暮,这五十一年,却已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他见过最惨烈的沙场,登过最高光的将台;他有过最忠诚的兄弟,也亲手埋葬了最心爱的儿子;他守护了一个帝国的崛起,也背负了一座尸山的罪孽。

爱过,恨过,辉煌过,也悔恨过。

最终,在一场大笑中,归于尘土。

这,便是一个凡人,完整的一生。

吴长生看着自己那双永远年轻、永远干净的手,第一次,对“活着”这件事,感到了一丝茫然。

第二天清晨,吴长生悄然离去。

桌上,留下了两尊雕刻好的木像。

一尊,是白暮。

一尊,是白驰。

父子二人,并肩而立,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