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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铭用一声“唉!”表达他的顾虑,而他真正顾虑的,是怕严世宽让他这个副史去向兵营那边传达开战命令。

他可不愿意当这个传声筒,这可不是简单的费力不讨好,而是有可能送命!

人家康大运手里有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那可代表着天子生杀予夺的威权!

在这远离庙堂的蛮荒海外,“出门在外”这四个字,本身就意味着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

严世宽身为并列正使,即便处处与康大运针锋相对、意见相左,康大运或许还是会心存顾忌,不会轻易祭出天子剑取其性命——毕竟朝堂规矩还在,回朝后还需分辩。

但他贾铭区区一个副使呢?

一旦从他贾铭的嘴,说出了逼兵出战、擅启边衅这等足以陷整个使团于绝境的致命命令……

万一事态失控,酿成大祸……

严世宽只需轻飘飘一句“本官从未下令”,便可将他贾铭推出去做那替罪的羔羊!

届时,康大运高举那柄寒光凛冽的尚方宝剑,以“假传军令、扰乱军心、擅启边衅、陷天使于险境”之罪,当场斩了他贾铭的头颅,谁能说他不对?谁敢说他逾矩?

在这茫茫大海上,他贾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连喊冤都找不到门路,死了也是白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们这几个高职位的官员如今都患得患失、觉得日子难过,那船队的兵卒们就更是难上加难。

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汗臭、脚臭、咸腥的海水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呕吐物酸腐气混杂在一起。

昏暗的油灯下,几十个面黄肌瘦的京营兵卒挤在狭窄的舱铺上,眼神麻木,或躺或坐,连吵架的力气似乎都快没了。

“草他娘的……饿……”

一个靠着舱壁的年轻士兵,捂着干瘪的肚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眼睛却死死盯着舱顶,仿佛在寻找木头里是否有蛀虫能抠出来充饥。

“饿?忍着吧!”旁边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嗤笑一声,声音沙哑:“没看今天又减了配给?

那点掺了麸皮的糊糊,撒泡尿就没了,省着点喂上面那群站着充门面的吧!”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角落里立刻有人低声咒骂起来——

“凭他娘的什么!老子饿着肚子,省下口粮喂那群傻站在甲板上吹风晒太阳的孙子?就因为他们能瞪两眼岸上的蛮子?”

“就是!老子也想上去‘威风威风’!好歹能透口气,闻闻风!”

“闻风?哼,你是想闻人家岸边炖肉的香味吧?”

有轮到过上甲板与汤都士兵对峙的兵卒说话了:“操!那帮汤都蛮子忒孙子!

每天一到饭点,就把那大铁锅支棱到岸边,炖鱼炖肉炖鸡……那香味,顺着海风能飘几里地!

老子在上面站岗的时候,口水能把鞋底子泡烂,眼睛都他娘的绿了!”

“站岗也叫威风?”老兵将咬下来嘴唇干皮吐了出来:“呸!风吹日晒,眼巴巴看着人家吃饭,自个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回来还得把省下的那点口粮……呸!”他又狠狠啐了一口,不再说话。

愤怒和不平在空气中弥漫。

沉默了片刻,一个带着浓重京腔的声音幽幽响起,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饿死……饿死也他娘的算是个痛快;

老子怕的是,万一……万一姓严的真疯了,下令让咱们去打那些蛮子……”

舱内瞬间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打仗?”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颤:“打仗就得死人!哥几个,咱吃着皇粮,穿上这身皮,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是没想过这一天;

可、可要是死在咱大昭境内,死在边关塞上,好歹咱是保家卫国,是条汉子!

死了,朝廷有抚恤,家里能给立个坟头,逢年过节,爹娘婆娘还能烧点纸钱,念叨念叨咱的名……”

马上有士兵带着哭腔接话:“可要是死在这儿呢?这他娘的叫什么地儿?汤都!鸟不拉屎的化外蛮荒!

死了,往哪儿埋?扔海里喂鱼?还是随便找个野林子一丢,让野兽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死了都没人给咱收尸,魂魄都飘不回去,下辈子投胎都找不到家门!

家里头……连个哭丧的地方都没有!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叫死得……窝囊!憋屈!一文不值!”

这番话戳中了所有人最深的恐惧。

当兵的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死得尸骨无存,死得让家人连个念想都没有。

中原传统里,入土为安、魂归故里是最大的执念;而葬身异域、曝尸荒野,则是最深重的诅咒。

一想到这个结局,舱内弥漫起一股比饥饿更冰冷的绝望。

“操他娘的严世宽!操他娘的沈鹏!”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吼出来:“他们跟那汤都王置气,凭什么拿咱们的命去填?咱们得罪谁了?

老子削尖脑袋好不容易从北直隶终于混到在京城西大营当差;

虽说饷银不多,可在京城当兵饷银能按时发放,还能顿顿吃饱,逢年过节还有犒赏!

出来这趟,本想着是跟着钦差奉旨巡洋,怎么着也算份功劳吧?

就算升不了官,那捞点外快,给家里婆娘带点南洋的稀罕玩意儿也好啊!”

另一个士兵苦涩地笑了:“外快?稀罕玩意儿?你还真会做梦!

你看看现在这鸟样,港口封了,别说做生意,连岸都上不去!

随船那些商人,他们自己都快饿疯了;

之前当官的说‘征借’他们的粮食菜肉,统一调配,说是为了咱们这些保卫船队的兵爷……

我呸!放他娘的狗臭屁!咱们吃到嘴里多少?

还不是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身边那些狗腿子,关着舱门大鱼大肉!老子可听说了,严阁老那舱里,顿顿有咸鱼下酒!”

“我亲眼看见副使贾铭那狗东西,昨天偷偷摸摸拿了条腌肉回舱!”一个靠在门边的士兵小声爆料,更是引起一片低声咒骂。

“那些商人更惨,前几天有几个商人想去跟当官的理论,说当初说好了只是征用他们的船,货物是他们自个儿的,凭什么抢?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沈指挥直接下令,让咱们的人去‘维持秩序’,把人家给打了、东西依旧给抢走!

我看着都臊得慌!

人家凭什么支援船队?凭什么白白把东西给你?

当官的不讲理,拿咱们当枪使,去抢同样受苦的商人,这叫什么事儿?!

咱们当兵的是保家卫国,不是来当强盗的!”

兵卒们的怨气如同不断加压的蒸汽,在狭小的船舱里酝酿着,找不到出口。

他们对军官、尤其是对沈指挥使的鄙夷和憎恨,在饥饿和对死亡的恐惧催化下,达到了顶点。

他们不怕战死沙场,但绝不愿为了当官的私人恩怨和无谓的“面子”,死在异国他乡,死得无声无息,连尸骨都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