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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蕲,也是天下人所熟知的琼吉八达,但我叫陈蕲,字怀汉。

我不是琼吉八达,我是陈蕲,是个汉人。

我父亲是常青城城主文易先生陈易文,母亲是昭文帝东方既白之女闻人汐。

对,我还有个弟弟,陈铭字怀安。

我时常想起他——我的好弟弟陈怀安。怀安呀怀安,本意便是贪图安逸。

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至荣华富贵如烟云,做去那史书唾弃的乱臣贼子。纵使背负骂名,也要肃清朝野,以图施恩于天下。

回首往事,物是人非,从前的种种恩怨情仇也如过眼烟云,散入悲凉的风。

这是你去世的第十七个年头了,我也该乞老还乡了,今日的下了雪,瑞雪兆丰年。所有人都很好,天下无战事,百姓乐安居。

这次的皇帝你没有看走眼,他称得上是一位中兴之主。派人将我送出城,身为九五至尊站在城墙上迟迟不肯离去。

我也不似当年那般有锦衣卫提防,走的依旧是回家的老路。可是,我下车左顾右盼,却始终是寻不到你们得身影了。

我万般后悔当年对你那般怀恨在心,我常想,如果我当时通透一些,我们兄弟本应该毫无嫌隙。

一甲子转瞬即逝,一切都沦为空谈。如今是繁荣的,是和平的,是交融的。

士大夫们总说时间会抹去一切,淡化一切。可我心中北境那雪,为何依旧是这般暗无天日。

三十年前我们便讨论过这个话题,你给我的回答,令当时的我一头雾水,你说:如果时间可以淡化一切,那为什么黄土高原千沟万壑?

我不理解当时的你,世人也不理解现在的我。

世人皆道我暴虐,说我是人屠,可我觉得我杀的从来不是人,是狗,就如同当时羯人杀汉家的两脚羊一样,我杀的是羯狗。

千万条羯狗筑起的京观,是祭奠汉魂最后的祭品。那染血的河,永远也洗不尽我心中滔天的恨。

我曾亲眼看着羯狗欺侮了我的母亲,母亲在他们手中是捆绑着的动物。

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面对我的求饶,那羯狗却也心慈手软。

他们要将被我外祖父逐之漠北极寒十几载的怒火,一并发泄在他的后代身上,那时的我不是人,是供人取乐的牲口。

我亲眼看着我娘将新出生的弟弟溺死,并绝望的咒骂羯狗罪行,抓着我的肩膀,她的话如同钢针刺入我的心脏。

“蕲儿你记住了,你的父亲是常青城陈易文,你只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再见的弟弟。而他,只是个活该溺死的牲口。”

羯狗看着我娘亲,笑的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鬼,在精神和肉体折磨腻了下他们似乎想到了新的娱乐项目。

我被压在地上,他们粗鲁野蛮的掰开我的嘴。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羯狗将祭司那迷人心智的蛊虫塞入我的口中,让我“心甘情愿”的变成琼吉八达,让我承认自己是个羯人。

他们禁止我学习汉字,他们喜欢看我杀戮汉人。

他们笑着,刺耳的笑声好似可以穿梭阴阳的间隔,去嘲弄我那黄土之下令羯狗闻风丧胆的外祖父东方既白,好似在说。

“文帝呀文帝,你看看,你快看看,这是你的好外孙呢,他刚刚又砍下了一颗汉人的头,你感觉如何呢?”

我的娘自缢了,她或许是带着对丈夫与儿子无尽的绝望而死的。她原本是想将我也一并带走的,可是那杯毒酒,直至她死时也未曾离开她的桌案。

她当时应该杀了我的,她该杀了我才对。

她死时,我是麻木的,是释然的。“有一名汉人母亲是羯人的耻辱。”这是我的羯人夫子乞伏颉利,日复一日在我耳边重复的,当时的我仿佛还在为少了一个污点而畅快。

我知道羯狗为何惧怕打雷,因为他们杀孽太重。他们明白,雷不是山神的愤怒,而是万千无辜亡灵对他们的控诉。

当我杀死琼吉呼雷托巴延后,我又命人割掉了乞伏颉利的舌头,我依然记不清割掉了多少人的舌头。

或许这便是落难时众多部落拥护拓跋弘奚,联手将我献于齐王杨高勖的原因。

他们没有料到齐王杨高勖没有杀我,而是将我遣送回“家”。

在马车上,我便在想,会如何?该如何?红衣锦衣卫来铍忮的话,一次又一次的敲打着我那本就不坚定的内心。

我想最后击垮我底线的,不是母亲遗物,也不是来铍忮那水平一般的巫惑之术,而是我内心的私欲。

兄弟这个词似乎在闻人氏的人脉中就是个笑话,更何况我曾亲眼目睹母亲溺死了一个,弟弟。

我的脑子里没有仁义礼智信,更没有做人的底线和道德。

有的只有从羯狗那里学来的血腥暴力,似乎对自己来说,这也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当时向着陈怀安挥刀的我,处处是我最痛恨的羯狗的影子。

看着曾经疼爱我的父亲在与我相见的第一次,便挥拳打了我;看着曾经带我玩耍的堂兄,为了他将我摁到马车上;看着曾经我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原本应该是我妻子的人,将她护在怀中,看我的眼神却满是厌恶。

我恨,我只能无能的将一切罪责推与陈怀安,为自己的罪行编织了一副美好遮羞布,然后让这个谎言成功将自己洗脑。

陈怀安他活的每一秒都会令我感到惶恐不安,我怕我的谎言被无情拆穿。

我对不起陈怀安,对不起李弈箫,对不起所有人,我妄想用羯狗的手段来佐证我汉人的地位。

妄想强占了李弈箫来为我这个少城主证明,如今看来,当时的我真是个畜生,简直是荒唐的可笑。

直到李城主闯入我的房间,三言两语拆穿我精心编织的遮羞布。他摁着我的头,让我想陈怀安像谁。

我的头被李继圣按到水盆之中,我的反抗对他来说简直是可怜,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又将我的头从水中提起。

我看着水中泛着涟漪的倒影,没有泥与血做遮挡的脸,映在水中,我愣住了。

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与那陈怀安十分相像。在我愣神之际,我的头再度被李继圣摁入水中。

挣扎之余,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人,让我不愿意回忆,不敢面对的身影逐渐清晰。

当我再度被李继圣从水中提出时,他将我鲁莽的丢在地上,我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久违的称呼从我的口中道出。

“娘……娘,蕲儿想你了。”

我仰面狼狈的躺在地上痛哭,我是绝望的,悲伤的,懊悔的,自责的,痛恨的要死掉的。

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是我自己作的,作的全城的人视我如同瘟疫,见我如同见到一只未被驯化的羯狗。

李城主拿起桌上我放的信,我并未阻拦,我当时无比希望他可以在看完信后暴怒的将我杀掉,似乎这样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可李城主却并未如我的愿,他在看完信后应当是哭过的,因为他为我将信译成了羯文。

他的羯文写的并不好,上面有的字被泪弄糊。

我不愿面对我不认识汉字的事实,可我太想知道母亲最后写给我的是什么了?我想看他咒骂我,似乎这样才能让我好受一些。

可娘依旧是那个无比温柔与慈爱的女人,千字的长文无一处不是母亲对孩子的牵挂。

从回忆到期许,从品德到教诲,一言一行到为人处事,无不是想将误入歧途的逆子拉回正轨,每一个字都似钢针刺入我的心脏,让我痛到无法呼吸。

信中母亲提到了弟弟,她说她怕她曾经的那句话让我走了喜的老路。母亲在信中没有坚定,同样也没有否定曾经那句“你有一个弟弟”。

只是在纸上说,如果我希望有弟弟,那世间我第一个见到的同我长的相像的,或者是在父亲身边的那人,便是我的弟弟。

如果我不希望有弟弟那边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再不愿也可向他人以此为借口挥刀,

我甚至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就连死亡似乎在当时都显得微不足道,我连死都不配。

我觉得我无法面对任何人,也无法直视自己。我恨羯狗,我也恨我自己。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心中是否承认陈怀安是我的弟弟,我只能用我这微不足道的方式来赎罪,可我始终无法面对陈怀安和李弈箫。

我不明白李继圣为何要帮我,我当时也不敢奢望他们会打心底里原谅我,可我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当我真正幡然醒悟,却是物是人非,我再也找不到在朝廷上力保我的弟弟,再也找不到慈祥的父亲,找不到小跟屁虫,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伪君子,我对羯狗的恨是刻在骨血里的,我受不了皇帝新出的民族政策。

我也老了,或许是我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我想我该回家了。

怀安呀,不知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

依旧是那条路,这条我曾经往返过无数次的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