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得你们年轻人,这么快就有想法了。说说,看看是什么好主意。”
“我在江州仪表厂,这边已经基本停产了。江州这边现在还能正常生产正常发工资的厂没剩下几个了,情况有点惨。”
吴书记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张铁军看不到他:“现在的情况确实问题比较大。
这几年我们也是一直在努力,在积极应对想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我也对你在沈阳在大连做的工作进行过分析。
……可复制性太低了,一个省这么大,不可能把有限的资金都花到这个上面来,而且每个城市的情况都不大一样,很复杂。”
“复杂的是人吧?”在正事上张铁军绝对不会去做老好人,他的直来直去的喷功在整个这个圈子里可是家喻户晓的。
“都只会说好话,正事不干也不会干,就知道推托找理由,拼命的弱化实际情况掩饰无能还有错误。
厂子明明都不行了也舍不得放手,就硬挺着等死非要吃光最后一粒葱花,然后还一脸无辜都是工人的错。
确实是复杂,复杂的人性塑造了太多无比丑陋的嘴脸。”
吴书记嘴角抽了抽。
这些事情他能不知道吗?但是又能怎么样?一个市两个市那么多市都特么是这么个德行,全撸了?
而且他也确实没说错,不管怎么解决搞什么办法,最后也都还是要归结到一个问题上来。钱。
确实是没钱,挤也挤不出来。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每年的那点拨款税收真心不够用,差的老远。
别看新闻上总是这里发展的好,那里又建设又开发的,都是负债前进,自己根本就没有钱。
关键是,就算想举债,那也首先得能借出来呀,贷款也不是谁都能搞得下来的。四百多座城市都想借钱,银行也罩不住啊。
国发行其实就是在这么个大背景大环境下组建起来的,初衷就是以国家的名义到全世界去寻找资金,以财团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惜就是估计提案的人自己也没想到,它会走歪,直接抱着小本子就不撒手了,结果反而成了人家的工具。
“说到最后其实还是因为没有钱。”吴书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来脾气,具体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样,你小子给我拿出钱来,我马上就开始动手,结果保证能让你满意。怎么样?”
渣打银行的市政设施贷款是走的专项,并不针对工农业,并不是说拿不出来钱,是这两大块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银行也是需要考虑盈利和存活的嘛,盈利可以小一点细水长流,但是存活就相当重要了,明知道给出去就拿不回来还硬上?
这和四大行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四大行毕竟不是纯粹的金融机构嘛,而且人家有回钱的门道,这边收不回可以找个名目从老百姓头上找。
“我没钱。”张铁军一口就回绝了。开玩笑呢,如果不能从根本上下手,多少钱都是听响的事儿,他又不傻。
这个回答吴书记到是不意外,大家心里都有数,谁看着是火坑还往里跳?
顿了一下,吴书记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电话是张铁军打的:“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能,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找我闲聊天儿?”
“这到不是。”张铁军就把这边的情况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我的想法是,看看能不能让东方这边把仪表和动力这些有基础的厂子接下来。
都接过来肯定是不太可能的,那个只能慢慢来,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仪表,动力,柴油机,五七二七,轻工,玻纤厂……这些。
接过来以后整合一下搞个集团公司,重建厂房把技术设备整体都提升一下。哦对了,仪表厂技校也一起吧,还省着自己建了。”
后来昌飞能在江州搞汽车厂和发动机厂,就是看中了这里大量的熟练技工和技师,这种资源可不是哪都有的,多少钱都买不来。
从发电冶炼铸造到制造,精密加工还有材料,都能在江州找到合适的工厂,这就是底蕴。
事实上只要有资金,这些工厂里的大部分都能很快找到自己的方向并迅速组织起生产能力,这就是底蕴厚重的好处。
两大难题,一个是资金,一个是管理团队,九十年代国内工厂的普遍情况是,第一步就嘎了,根本迈不出去。
没有资金换了团队也没用。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明明知道很烂但是依旧摆烂的原因。没用。
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厂子都是故意贱卖谋求合资的,就是为了快点达成,合资以后人事权财务权就都能拿得到,厂子就有救了。
“可以考虑。”吴书记听了张铁军的说法想了一下,说:“要不,东方把十里工业区整体接过去行不行?
我也不要你们出多少钱,有那么个意思就行,只要东方把退休工人这一块挑起来。”
张铁军想了一下:“到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得调研一下,那就这么说定了吧,等调查总结一下再说,需要一点时间。”
“可以。”吴书记答应下来:“你在那里要待几天?”
“我打算明天就走,时间上比原计划拖了一些,我得赶紧到申城去。”
“你等一等,等这边安排的人到了你见一见,见一见你再走,替我交待一下,毕竟有些情况我没有你熟悉。”
“好,那您尽快吧,我确实没什么时间了。”
挂断电话,张铁军咂吧咂吧嘴,突然又感觉自己有点冒失了,这事儿弄的有点急躁。特么冲动了。
但是话已经出口,这玩艺儿可不带反悔的。
于是又给黄文芳那边打个电话,和她说了一下,让她组织个工作组过来进行实地调研摸底。
这边如果接下来以后,仍然会走工业制造这一块,材料,精密加工和动力,问题到是不大。
而且九六年这个时候,十里工业区这边的环境也并不复杂,都还是各个厂子各自有着自己的地盘,还没开始所谓的建设。
哦,这会儿不叫十里工业区了,叫庐山区(郊区),一六年的时候置庐山市,把庐山区改名为濂溪区。
地盘也还没有后来那么大,这会儿也就是十平方公里左右,基本上还保持着六、七十年代的格局和建筑。
六零年成立十里工业区,即是因为这地方原来叫十里铺,也是因为计划用地十平方公里的意思,而当时十里大道的终点也确实距离市区十里。
只能说过去的老工业者,老设计者们,多少都还是有一些文化情结的,很多设计和理念上都带着一种特有的文艺性。
这是一种浪漫,一种不畏贫穷困苦不畏艰辛的家国情怀。
老厂长,吕副厂长,厂里的副厂长老工程师们,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张铁军。
“怎么了?”张铁军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你想介绍公司来收购厂子?”
“你想搞合资?”
老厂长和老工程师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声。
“就是个想法,具体的还需要调查以后再定,需要和省里协商才行。”
张铁军解释了一下:“我就是觉得这么厚的底子放弃了等着它垮有点太可惜了,而且,以前的老工人们付出一辈子,我也不能眼看着他们难过。”
这个难过不是说心情不好,而是说他们的日子难过,工资都停发了,一大家子人的状况可想而知。付出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
“可是我们是军工,是保密单位。”吕副厂长说:“这个不允许吧?”
这会儿海军舰船上装的基本都是四四一厂制造,这可不是小事儿,这不是一下子就把老底儿都给漏了吗?
“这个问题不大,就算是整合以后仍然会有保密车间。”张铁军笑了笑:“我也是军人,政治部的军人,这一点请你们放心。
如果可能,整合以后保密车间会单独设置,从研发到技术,设备都会全面进行升级,保证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工艺也会升级。”
“这可不是开玩笑。”吕副厂长眼睛都瞪大了:“咱们在精密这一块有这个能力吗?这东西给再多钱老外也不卖给咱们。”
“这个你放心,我说到肯定能做得到。”张铁军给他们吃了个定心丸,但是没说什么太具体的。
东方这边在精密加工方面的工艺技术还有研发能力也都是需要保密的,起码暂时不能公开。
“如果有钱把设备升个级,技术上更新一下,那厂子就有救了。”老厂长有点唏嘘。这几年他不是没努力过,京城都跑了无数趟,可惜。
不但没有什么效果,连配套的研究所都跑去天津了。
“你是干什么的?”听了半天,二胖好奇的盯着张铁军问了一句,大眼睛里波光闪动。
“你猜。”张铁军笑着看着二胖。这丫头这会儿还会脸红呢,真稀奇。
“我才不猜呢,不说拉倒。我去哪猜去?”二胖翻了张铁军一眼,不过还是忍不住往他脸上瞅。
“给你安排个工作干不干?”张铁军也笑呵呵的看着二胖。
“干啥?给钱不?”
“给,”张铁军点点头:“看你是临时干干还是打算正式入职,临时干的话一个月给你一千,如果入职就按正常的福利待遇走。”
“正式入职就是正式工了呗?能干多长时间不?”
“对,正式工,能干一辈子。而且没有五十退休的规定,可以干到六十七十。干不干?”
“干。”二胖一口答应下来,连具体干什么都没问:“爸,我干了哈,完了我就能挣工资给你们买东西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吕副厂长点点头:“行,上班是好事儿,省着你成天没事干。要上班的话就好好干,得听话服管,别任性。”
“我本来也不任性。”二胖噘起嘴,不满意老爸这么说自己。她的性子确实不是那种任性的。
“让我们丫头干什么?”老厂长问张铁军。
“这边得成立一个调查工作组摸一下各个厂子的情况,正好需要一个熟悉的本地人,我感觉二胖合适。”
张铁军说:“等这边的事情定下来,二胖也熟悉了公司,具体干什么再定。看看她自己想干什么。”
“这算是哪个单位?”吕副厂长问了一句。
“是公司,东方投资公司,总部在香港和京城。以后慢慢你们就熟悉了。”
“那我以后能去京城不?”二胖眼睛更亮了。
“能,东方的项目有点多,基本上国内大一点的城市都有,京城申城,成都渝城,乌鲁木齐,武汉广州,都会去。”
二胖的性子就适合在外面跑,情商高会说话,工作认真能力也强,给黄文芳做个助理还是蛮合适的,不过得慢慢来。
就是这家伙出去了,免不得要搞一些风流韵事,这个就有点偏头疼。看吧,让黄文芳那边看着点,勒紧点。
“这是咱们自己的公司?”老厂长问了一句。
“不要出这个屋。”张铁军点点头。这些人都是老军工,保密意识上不用提醒。
“那可就好了。”老厂长本来还有一点点担心一点点不舒服,这一下都通快了,啪的拍了一下大腿:“这一下子有希望了。”
几个副厂长工程师们也都开心起来。
这几年不光是厂长,他们的压力也大。
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工资越发越低,老工人见到他们就摆脸子话都不说,孩子们越来越大没有工作只能瞎混。
过去的这些人对厂子的概念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厂子就像家,做为家长谁过的不好了他们都难受。
会感觉自己让大家失望了,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而对退休老工人埋怨的目光的时候,心里是会相当愧疚的。
就连张铁军他们这一代,对厂子的感觉也是和后来完全不一样的。
不像后来,什么都变得冷冰冰的,再也没有了那种人情味儿,工人就是一个被挤压剥榨的群体。
人情味儿这东西,散了就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件事在没有落实以前还需要保密一下,不要和任何人提。”张铁军说:“哪个厂都不行,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几个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那我呢?”二胖似懂非懂。
“你出去了也不能说,保密是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你要是做不到那以后就只能当一个普通员工了,明白吧?”
“我才不说呢,我不想说的事儿谁也问不出来。”
张铁军笑起来:“行,那你这段时间就准备准备,等这边的人到了你就开始上班。老厂长,那边有地方吧?借个地方办公。”
“有,地方有的是,我让人给收拾一栋小楼出来。”老厂长痛快的答应下来。
“那就行吧。”张铁军看了看时间:“那我们就回去了,那边船上还有事。”
“留下来吃个饭吧?”吕副厂长看了看老厂长,提了一句。
“不了,都是自己人,以后有的是时间。”张铁军摆摆手站起来,对二胖说:“你跟我走吧,带你认识一下你以后的领导。”
“你们住在哪?”吕副厂长问。
“在船上,在渝城包了一条游轮下来的,条件还可以。”
“渝城的船,装的是不是咱们的东西?”老厂长问了一句。
“应该是。”吕厂长抓了抓稀疏的头皮:“得问老杨,民用这一块我没怎么注意。”
他们说的是自动舵和陀螺仪。
“我还没坐过游轮呢,我连船坐的都少,”二胖兴奋起来:“我爸总也不带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