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昧真火烧尽了身体中的毒素。
姬小鹿的身影在暴雨与混乱中消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却冲不散心头的麻木带来的阵阵眩晕。
胡灿儿那带着蛊惑与癫狂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恩公,若要成仙,便来寻我。”
成仙?
姬小鹿扯了扯嘴角,一个空洞的弧度。
仙是什么?
他现在连人是什么都快不知道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那么大,霓虹闪烁,却没有一个地方属于他。
古玩店?学校?叶辰那里?
都回不去了。
一个念头固执地冒了出来。
他需要去印证一件事,一件很久以前就让他隐隐不安的事。
他等到美术馆闭馆,夜色深沉。
凭借着以往的身手,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寂静的展厅。
巨大的白色石膏雕塑——“w博士”静静地矗立在展厅中央,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走近,目光死死锁住雕塑的关节褶皱和指甲形状,那些细节完美得过分,根本不是雕塑该有的处理。
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没有犹豫,姬小鹿运起残余的力气,狠狠一拳砸在雕塑的胸口!
“咔嚓!”
石膏碎裂,粉尘弥漫。
裂口处露出的不是支撑架,而是经过防腐处理的、僵硬的人类皮肤。
再砸!更多的石膏剥落,一具穿着考究西装、面容扭曲僵硬的男性尸体赫然暴露在空气中——正是失踪的w博士。
姬小鹿看着那具尸体,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荒谬感直冲头顶。
什么合作伙伴!
什么法医权威!
表面上是古玩店的线人,背地里是基因药物事件的推手,是玩弄尸体的变态,是连环杀手!
他被利用了,被欺骗了,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天快亮了,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光线中显现。
姬小鹿像个游魂般在街头晃荡。
在一个街心公园附近,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叶瑾。
她坐在轮椅上,被父母推着缓慢前行。
曾经那个活泼甚至有些咋咋呼呼的社长不见了,眼前的女孩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茫然的呆滞。
她的父母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低声说着什么,试图引起她一丝反应。
但叶瑾毫无回应。
姬小鹿远远地看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又一个因为他……因为那些怪灵……被摧毁的人。
他离开了公园,凭着记忆找到了叶辰所在的医院。
避开监控和守卫,他像一道阴影潜入特护病房。
病床上,那个曾经如山岳般可靠、永远冲在最前面的战士,此刻脸色苍白,虚弱地躺着,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
叶辰闭着眼,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承受着痛苦。
姬小鹿从未见过这样的叶辰。
他站在阴影里,看了很久,最终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连叶辰都倒下了,他还能依靠谁?
夜幕再次降临。
姬小鹿无处可去,他在城市边缘一个废弃工地找了个角落,靠着冰冷的砖墙坐下。
没有生火,没有食物,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体内毒素的钝痛。
他闭上眼,试图打坐调息,但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让他根本无法入定。
他就这样睁着眼,在寒冷和黑暗中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到了学校附近,只是远远地绕着走。
在学校后面的小路上,他看到了三个女生——赵夜阑、苏瑶,还有陈萱。
赵夜阑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和焦急,苏瑶则是一贯的平静,只是忽然心有所感,眼神扫视着四周。
而陈萱的状态却让姬小鹿心头一紧。
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女孩,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浓烈的仇恨和痛苦,正激动地对赵夜阑和苏瑶说着什么,手指用力地指向学校的方向。
“……都是因为他!那个怪物!扫把星!如果不是他,我爸怎么会……”
陈萱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利而绝望,
“死刑!死刑啊!我爸爸……他明明那么年轻……怎么会……”
姬小鹿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
陈萱那个看起来异常年轻的父亲!
原来如此!
他竟然是基因药物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如今东窗事发,被判了死刑。
陈萱失去了她的父亲,她的家庭,而她把这一切的根源,归咎于姬小鹿的出现和卷入的事件。
赵夜阑试图拉住激动失控的陈萱,低声劝慰着什么。
苏瑶冷静地看着陈萱,又看了看周围。
姬小鹿躲在远处的树影后,看着这一幕。
赵夜阑失去了她最好的闺蜜,陈萱失去了她的家庭和父亲。
叶瑾毁了,叶辰废了,国安要抓他,同学视他为怪物,陈萱恨他入骨。
他拼命守护的东西——
普通人的生活、同伴的安全、城市的安宁——
像一个巨大的、可笑的肥皂泡,在他眼前彻底破灭了,什么都没剩下。
古玩店不再是家,学校不再是归处,同伴离散,仇视环绕。
姬小鹿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没有家了。
良久,他缓缓起身。
如果这个世界还剩下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那就是……
……
学校停课了。
新闻上的说法是“因特殊安全事件需全面检修”。
她的学校已经上了三次新闻了,未来真的还能招到学生吗?
姬小鹿消失了,像人间蒸发。
李子衿的生活被切割成几块。
照顾妹妹李子佩,去木之本古玩店帮忙,以及…
徒劳地寻找那个混蛋的消息。
她联系了顾清秋。
电话接通,顾氏掌权人的声音透着疲惫和一丝罕见的焦躁:
“没有消息,子衿。国安内部也在找他,他像水滴进了大海。”
冰冷的机械音宣告着又一次失望。
顾清秋也找不到他。
古玩店成了她唯一能靠近姬小鹿气息的地方。
店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香灰的陈旧气息。
张国强,那个总是眯着眼、神神叨叨的店长老头,每日对着龟甲和铜钱念念有词,偶尔瞥她一眼,浑浊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小鹿那孩子,命格硬,死不了。”
老头慢悠悠地说,算是安慰。
但李子衿要的不是这个。
她默默地擦拭着货架上落灰的旧瓷器,指尖拂过姬小鹿常坐的那把椅子的扶手。
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柜台后面——
那里曾经放着姬小鹿的背包,里面塞满各种黄符和古怪法器。
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思念无声,却像藤蔓,在每一个安静的时刻悄然缠绕上来。
吃饭时,会想起他狼吞虎咽,吃得超级开心的样子;
教李子佩写作业时,会想起他偶尔笨拙地讲解数学题;
甚至看到窗外下雨,脑海里立刻浮现他浑身湿透、眼神空洞站在教室门口的画面。
心口的位置,总是闷闷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焦灼被一种更深沉、更固执的等待取代。
又是一个暴雨天。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早早黑透了。
李子衿从古玩店回来,浑身带着湿冷的潮气。
她先安顿好已经睡着的李子佩,小丫头嘟囔了一句梦话,翻了个身。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李子衿脱下湿外套,挂好雨伞,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疲惫感袭来,更多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倦怠。
她走向自己的卧室,只想早点休息。
拧开门把手,推开房门。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过雨帘投进来一点模糊的光晕。
借着那点微光,她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蜷缩着,靠在她的床头。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得异常宽大。
他低着头,下巴几乎抵在膝盖上。
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暴雨冲刷过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是姬小鹿。
那张曾经清俊、偶尔带着少年意气的脸,此刻只剩下憔悴。
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干裂。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像蒙着一层雾气,里面充满了深深的迷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绝望的跋涉中挣脱出来。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空洞,却又固执地聚焦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几秒钟的死寂后,李子衿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带着压抑太久的思念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
“找到你了,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