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劳力们听见林家赶考的大孙子回来了,一个个也都按捺不住,纷纷跟着梁青娥往村口赶。
要知道,他们村今年可有三个学子参加县试呢,这要是能哪怕考过一个,说出去也能给村子添些光彩。
众人脚程快,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得一阵哞哞的牛叫声从前方传来。
刚转过一户人家的屋角,就见三辆牛车正稳稳停在村口的大槐树底下。
时已三月,槐树刚抽出嫩红的叶芽,风一吹,细碎的新绿轻轻晃动。
梁青娥望着正和村人们寒暄的儿子儿媳,心头蓦地感慨,这些天她天天连轴转的忙活,细细算来,这三人竟已走了整整二十天。
“阿奶,我们回来了。”
大壮眼尖,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阿奶,当即从牛车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梁青娥跟前。
少年身形挺拔,只是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倦色,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想来这些日子没少熬夜。
林大熊也看见了老娘,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扯着嗓子喊:“娘,我们回来了。”
梁青娥随口应了儿子一声,心思全在大孙子身上。
她一把抓住大壮的手,从头顶摸到肩膀,又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见他除了疲惫些,精神头倒还好,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累坏了吧,看这眼圈黑的,快,回家好好歇歇。”
“哎吆,这咋瘦这么多,瞧这眼窝讴的,都青了,考场是不让睡觉,也不给吃饭吗。”
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人群顿时就是一静,扭头看去,就见戚婆子拉着大孙子姚云磊的手,心疼的直抹眼泪。
姚云磊被这么多双眼睛打量,脸色有些发红,神色微有些不自在。
见阿奶呜呜哭了起来,他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忙开口安慰道:“阿奶,你不是常告诫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何况考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好的很呢。”
村长老伴听见,笑着接话道:“孩子说的多好,瞧你一大把年纪了,竟还不如个孩子看得通透,不吃读书的苦,就要吃种地的苦,比起种地,拿笔杆子也算不得辛苦了。”
村长老伴嘴上虽这样说,但瞧着大孙子林铮疲惫憔悴的模样,神色仍是藏不住的心疼。
村民们纷纷开口附和,在他们看来,背朝黄土面朝天叫辛苦,一年两季服徭役也叫辛苦,更甚至辛辛苦苦一整年,还填不饱肚子,可以说是苦上加苦。
而坐在学堂里读书,就如姚云磊方才说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在村民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享福。
要是侥幸读出名堂,那更是见不得,至少能保三代人衣食无忧。
想到读出名堂,村民们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往三人身上打量。
话说,这三人去县城考试,考过了吗。
这话题多少有些敏感,要是都考过了还好,但凡有一个两个没考中,问这个话不是往人心口戳刀子,招人嫌嘛。
正这时,老宅那边得了信,大陈氏带着刘春梅和吴荷香都赶了过来。
大陈氏拉着大壮的手左看右看,嘴里不停念叨:“瞧这脸明显瘦了,这些天肯定没吃好,你太爷太奶挂念的不得了,说算着日子你们早几天就该回来了,这一直不回来,老两口吃饭都不香了。”
大壮面上浮起愧色:“让太爷太奶跟着操心担忧了,原说考完就回来的,只听旁人说红榜三天就能出来,这才耽搁了时间。”
在场中人虽一辈子都不知道红榜长啥样,但不耽搁他们晓得这是公布县试中榜的公告。
一个个眼睛当即就亮了,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啥好再顾忌的,村民们忙七嘴八舌打听起三人县试的结果。
村长上前一步,捋着胡子笑道:“承蒙黄夫子和冯夫子的费心教导,孩子们运气不错,县试都考过了。”
哇!
竟都考过了。
瞬间,村民们瞅着大壮三人的眼神,满满都是激动。
他们村要出三个秀才老爷了吗。
村长看出他们的想法,立马给众人泼了一盆水。
“县试之后还有府试,考过府试,才是童生,而只有考中童生,才能去考院试,院试在榜,才能获得秀才功名,不管是后面的府试,还是再后面的院试,都是一考难过一考的。”
村民们平常压根接触不到这些,这会儿听到考秀才如此细致的流程,咋舌之余不由头皮发麻。
娘哎,原来考秀才这么难啊。
也是,毕竟是朝廷实打实的功名,又不是田里的大白菜,一抓一大把。
这秀才这么好考,那这功名也就不值钱了。
没看见黄夫子家的那童生儿子,如今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是一样的止步于童生。
村民们虽对三人考中秀才不咋抱希望了,但场面话还是说的十分诚恳,一番鼓励安慰后,众人目送三辆牛车离开,也都散了。
姚云磊看着另两辆牛车离开,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村里人对县试不大了解,没有问及他们三人在榜上的排名。
但一想到自个是三人里垫底的那个,他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县试尚且如此,待到府试时,一府的优秀学子相竟,那他能中榜的机会就更小了。
戚婆子同样不晓得县试的事儿,见大孙子面色不好,只当他累着了。
一回到家,又是指使孙女姚云彩烧热水给大孙子洗澡去乏,又是吆喝儿媳妇杀鸡炖汤给大孙子补身子。
而她自个,也没闲着,去屋里给大孙子铺床叠被去了。
等她忙活完出来,哪里还有姚云磊的影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姚云磊一回来,带上几页写满字的纸,去找冯夫子了。
戚婆子心里又是宽慰,又是心疼,更多的是自豪。
大孙子这么知上进,考个秀才简直是手拿把掐。
另一边,林家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家走,大壮被阿奶拉着,慢慢讲着考场的事儿。
“冯夫子教的策论章法很管用,按照夫子教授的诀窍,我那篇策论写的还算完整……”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消了下去,指着出现在眼睛里的黄泥院墙,惊讶道:“阿奶,咱家的围墙夯好了?。“
梁青娥见三人一脸惊喜加呆滞的模样,不由得意一笑:“是呢,今儿才夯筑好,可巧,你们就回来了。”
秦兰花站在院门前,闻言低垂了头,心里不停地暗自腹诽。
可不是巧,盖房子多麻烦多费劲,这两口子人也不在。
如今夯院墙,人又避开了,瞅瞅别人这是啥福气,啥心不用操,点力不用出,光擎等着住现成的。
秦兰花揉着酸痛的胳膊和肩膀,心里那是一个骂骂咧咧。
她有心想出言讥讽两句,但想到婆婆那日的分家警告,只得又把话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