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都不能靠猜,还得讲证据和逻辑。
于是,姚警官将推断删繁就简,只留骨架,再用春秋笔法润色了之后,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
“姚队长,从认知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自我合理化’机制完全存在。”电话对面传来李慧翻书的动静。
“大脑会启动‘记忆重构’与‘自我服务偏差’……”
“每当现实威胁到自我一致性时,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会自动填补缺口、美化细节——就像人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总被默认修正为更对称、更理想化的版本。”
“你那边是有哪位朋友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可以让他找我聊聊。”
“放心吧,不贵。”
姚警官尴尬应下,他也知道自己这种不付钱就咨询的行为不太地道,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发问:“能详细解释一下吗?我回头好跟他……”
“那个……具体的沟通。”
“行,没问题!”李慧答应地很爽快,“像他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复杂——”
“因事故造成人员伤亡,然后他将死者投射成虚幻的‘理想伴侣’对吧?”
“对!”
“这种行为,其实是一种减轻罪责焦虑的心理防御手段。”
“当一个人的大脑遇见了无法承受的事实时,它会启动最原始的防御机制——否认。”李慧语速放慢,“当然最终的结果,并不是简单的‘遗忘’……”
“你可以把大脑想象成修正带。”她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太阳穴。
“他把那段无法接受的记忆用白色胶带牢牢覆盖,然后在上面重新书写了一段自己更愿意相信的版本。”
“换句话说,他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那天,他没有开车,没有发生意外,也没有人因此殒命……”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直到新的记忆完全取代了真相。”
“最后,他相信了。”
“相信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一个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结局。”
“但是!!!”李慧猛地加重语气。
“白色胶带并不是永远粘得牢。”
“它的边缘会翘起,一角会脱落,那些被遮盖的原始字迹就会重新露出来……”
“也许是异味、也许是突然闪回的梦话,甚至只是一次酒后的手抖。任何微小的触发,都可能让新故事出现裂缝,露出底下真正的血痕。”
“他又得忙起来了。”
“一边要给新冒出的血痕伪造身份和理由,另一边排斥所有可能掀起胶带的东西。”
“比如,事故车再也不开了,那条出了意外的路再也不走了……”
“能听得懂吧?”突然停顿了一秒,李慧声音轻下来。
“听得懂……”姚警官看了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没事,你接着说。”
“这并不是他主观上的刻意回避,而是一种被大脑劫持的自动防御。”
“像他这种情况,治疗方案就两种——”
“A,撕开修正带,强迫他回忆起来。”
“b,家人陪着他一起把戏给演下去,让虚构的故事得以善终。”
“两种方案没有优劣,只看他本人更愿意活在哪一版记忆里。”
“未来是一道选择题,我们帮他做不了决定。”
“嗯……好的,我明白了。”
姚警官听出对方话里收束的意思,顺势合上话题,语气诚恳,“感谢你帮我解释了那么多……我朋友要是想做心理治疗,绝对第一个推荐给你。”
“嗯~推荐?”
李慧的尾音拖长,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你那位朋友,难道不是陈九亚?”
“呃……”
“下次聊下次聊!”
干咳了一声,姚警官没有正面应答,匆匆忙忙结束了通话。
“逻辑上现在是说得通了,但证据还不够……你先等等。”朝王准挑了挑眉,止住对方开口,姚警官顺手又按下另一组号码。
电话接通——
“帮我调一下2010年8月22日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时间往后延一周,22日到28日,临浦全镇范围内,一对母子或者单独女性的都要。”
时间地点一锁定,调查效率就等同于上了高速。
姚警官开着免提,保持通话状态,指尖则在内饰塑料板上敲着节拍。
不到五分钟,听筒里传来小警员跑动的喘息。
“姚队长,有两起。”
“说!”
“失踪人口叫梁雪梅,女性,四十五岁,临浦本地人……”年轻警员对着屏幕念得飞快,“失踪日期是2010年8月27日。”
“当天她身穿豆青色短袖、黑色运动长裤,脚穿白色塑料凉鞋,头发齐肩,染过栗色……”
“停,说另一起!”
年龄不符、衣着不符,姚警官直接跳过。
“另一起失踪案在8月22日晚,一对母子,也是临浦本地人。母亲刘淑君,29岁,儿子李智,10岁。”
年龄一出口,王准和姚警官瞬间坐直,目光撞在一起。
“母亲刘淑君当天穿着白衬衫,灰蓝裤子,她儿子套着一件大版的卡通短袖……”
“她叫刘淑君?”姚警官忽然截断汇报,声音抬了半度。
“对……”
“行,你不用念了,有她的正面照吧?发过来。”
“还有,她家的家庭成员信息包括现住址全部一起!”
电话刚挂,短信提示音立刻“叮”地响起。
姚警官拇指一划,一张正面登记照弹出。就在这一秒,他和王准同时屏住呼吸——
照片里的那张脸,与遗像上的李珂,镜像般重叠在一起。
紧接着,姚警官吐出一口长气。
耗时四天,总算找到了正主!!!
王准一脚油门,车子蹿出积水坑洼,轮胎甩起两道泥浪。
“去哪?”姚警官忙拉安全带。
“还用问?找尸体啊!”
他猛打方向盘,车头贴着路牙急转,“没尸体你迁什么灵?那对母子肯定被陈九亚埋在了最近的那个河湾。”
“十五年埋在河边的尸体,不一定能找到……”姚警官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行,先去看看吧。”
烟抽到滤嘴,他降下车窗,指节一弹,烟头划着弧线落进湿泥。
然后回头。
“你说,陈九亚撞人这事,他四姨知不知道?”
“不清楚。”王准答得简短,目光盯着前方。
“车辆上肯定有撞损痕迹,我估摸着他四姨是知情者,说不准,他姨父也知道……”
姚警官用指腹蹭了蹭冒头的胡茬,继续推演:“刚才李慧也说过,需要家人陪同他一起把戏给演下去,才能得善终。”
“你觉得呢?”
王准的金属指节在方向盘皮套上轻轻抠了抠,没出声。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轻地点了下头。
没错,这道命运的选择题,陈九亚选了b。
他的四姨,也跟着选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