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房,人民,食堂。
每个字,张三等人都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就有些难以理解。
沉默几息,一直不发一语站在角落里的汉子才开口问道:
“我看他们在此处用饭,似乎都不用银钱?”
若没记错,这脸上严严实实裹着黑布的开口汉子,正是被张三等人称之为‘麻脸’的兄弟。
只是不知这个‘麻脸’,是天疾,还是疫疾......
余幼嘉心中暗自思忖,口中回答的倒是快:
“倒也不是都不用银钱......而是她们早就给过了。”
最开始崇安县只有不足两百人之时,人少,活多,而且刚刚经过大乱,家中别说是银钱,连床稍厚实些的棉被都没几个人有。
如此境地,既想要她们干活,又想要她们自己花银钱买食物填饱肚子,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些丧良心的地主想尽办法扣油水,不给自家长工包饭,想多省点儿银钱......
可余幼嘉想的完全相反!
平头百姓,哪怕是一日不停到晚的吃吃吃,又能吃多少银钱?
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一口饭食不给人家吃,人家又凭甚为崇安卖命干活?
余幼嘉这方面一向想的极开,所以虽然炊房一直消耗着城中的粮食库存,可她也不觉得心疼,甚至自己一直也不觉得炊房里那些粗茶淡饭算是多大的善举......
但,她的做法落在张三兄弟们眼中,却是引起一阵惊涛骇浪。
张三斟酌几息,问道:
“若是我的弟兄们进城,愿为崇安守卫戍防,每日三餐也都能来此地同他们吃一样的饭菜吗?”
余幼嘉毫不犹豫道:
“不行。”
如此不客气的言语令张三呆愣当场,络腮胡等人脸色亦是狂变。
可还没等几人询问,余幼嘉便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能供来崇安的人一口饭食,但又不是说所有人一来便能一定给一样的,不然若是今日流民进城,便能吃上大鱼大肉,那些原先跟随我许久的百姓该如何想?”
余幼嘉拍了拍身旁一直聚精会神的五郎。
五郎极有眼色,立马开口续道:
“本就有崇安公验,有固定活计的百姓,统一列为平民,每日凭公验能领一荤三素的配餐。”
“有其他地方公验,或愿意转入崇安户籍,但暂时留待考察的人,统一列为庶民,只要愿意寻活计干,便可凭原本的户籍公验与进城后县衙签发的手书,每日能领一荤一素的配餐。”
“中途来崇安投奔的浮浪人,或因遗失等各种原因拿不出公验,无法道清户籍等等不知底细的人,不管是流民难民灾民,一概都是两素的配餐。”
五郎将手中的册子翻的刷刷响,将先前阿姐指定的崇安律法一一道来:
“而浮浪人等,若愿加入崇安户籍,需得在入城七日之后找到一个活计,先签满一年的工契,而后凭工契去县衙申领转入崇安户籍,审核时日视表现而定,最少半年,最多一年,便能加入崇安户籍,拥有崇安公验——”
“等等等等!”
一群人听得目瞪口呆,读过些书,认得些字的瘦猴听到此处,实在没忍住,打断道:
“那流民们只要在崇安找到活计,不就立马变成庶民了吗?”
“为何还分的如此细致......”
虽然和土生土长的崇安百姓还有些差别,可差不多一进城就能吃上肉,怎么不算善待?还提什么要求?
若是这些要求被外面哀嚎遍野的饥民们听了去,只怕是嗷嗷叫着就得将崇安挤破!
瘦猴虽瘦,但也是成年汉子,五郎被他这么一打断下意识往自家阿姐身后退了半步。
可他退完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量已同阿姐差不多,合该站在阿姐身前,立马又超前一步,理直气壮的说道:
“怎么能不分细致!万一有人来崇安白吃白喝怎么办?”
“我阿姐定下这条规矩,就是告诉所有来崇安的人,崇安虽不至于见到流民便驱赶,但也最多只能提供七日的素餐,若不留在崇安,自然是要赶走的!”
虽然.....
吃到过免费餐食的人,到现在为止,一个不愿意留下的都没有。
但规矩,总是得立起来的!
让那些人知道规矩,便能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又该如何做。
七日的功夫,足以让一个原本漂泊饥饿的流民明白,其实吃饱饭安定下来也不难,其他人申领加入崇安,便能吃上肉,那他也能吃上肉。
而等吃上肉后,他们又会发现余幼嘉下的另一个‘圈套’,那就是崇安的百姓若有善举优迹,名声甚好,又很容易就能得到崇安兑发的房屋或是田地......
大乱奔波之后,什么都比不过一个【奔头】。
或者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个奔头。
余幼嘉从来不怕日子过的艰苦,亦或是银钱开销如何大。
她知道,自己能赚到更多,也知道,在崇安吃过米粮的人,终究都会回到崇安。
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隐约探明这一道理,一时面露恍惚。
余幼嘉给了五郎一个淡定的眼神,五郎便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言语,继续往下读:
“你们若要进城,那应该同娘子军们是同样的配餐,我瞧瞧,找到了——两荤两素。”
五郎将册子翻过一页,念道:
“阿姐说,守卫戍防是件辛苦事,合该比平民的配餐还要更好些,每月的分例也比寻常干活的百姓要高一些......”
“后头的就不用念了。”
余幼嘉听五郎一本正经的转述自己之前的言语,一时听得有些浑身难受,拍了拍五郎的肩膀示意停下,这才转而看向张三等人:
“我大致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如今外头的日子不好过,谁都想要一处安定的地界,一顿可随时果腹的热饭食......”
“但我能给的远不止于此,一碗饭食,也远称不上是厚待。”
“实话实说,此处的百姓,在这个食堂中吃上两三个月的饭食后大多便会口倦,若不是十分节约的百姓,便会用工钱在商行里买些东西自己烹煮,打打牙祭......”
“我带你们去我们崇安的商行逛上一圈罢——”
余幼嘉抬步便走,走出几步,又回头,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回,若是商行里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得尽早说。”
“我这人一向刚愎独断,刚刚你们说不进食堂,我便不会再次相邀。”
“而这次,你们若错失机会,便也不会有下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