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的城门像块锈住的铁,被风沙磨得失去了光泽。守城的玄甲军比雍州更凶,甲胄上沾着干涸的泥,眼神里带着股子戾气,盘查得格外仔细。
秦朗报出“老柴记”的名号时,领头的校尉愣了愣,上下打量他几眼,没再多问,只挥挥手放行——显然是王虎那边打过招呼,却不知这暗号早已被黑风寨的人摸透。
进了城,才知什么叫“孤城”。
街面是黄土夯实的,风一吹就起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两旁的房屋多是土坯墙,不少屋顶塌了半边,用破席子盖着。偶有几个行人,都缩着脖子快步走,见了穿甲胄的兵卒,吓得往墙角躲。
最扎眼的是街心的旗杆,上面挂着颗人头,用麻布袋子套着,风吹得袋子哗哗响——听旁边躲躲藏藏的小贩说,那是“私通北魏”的粮铺掌柜。
“公子,先找家客栈歇脚?”张龙勒住马,目光扫过临街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只有一家“迎客栈”半开着门板,看着还算像样。
刚下马,就见客栈里冲出来个伙计,穿着打补丁的短褂,脸膛被风沙吹得通红,拦着不让进:“客官对不住,里面被军爷占了,住满了!”
话音未落,客栈里就传来摔碗的声响,夹杂着粗野的笑骂:“掌柜的,再上两坛酒!那鲜卑丫头细皮嫩肉的,等老子们喝够了,就送去给陈将军助兴!”
秦朗脚步一顿。赵虎低声道:“是陈成的人,听口音是他手下的亲兵营。”
正说着,一个穿玄甲的军汉撞开客栈门,搂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往外走。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绿裙上沾着血,挣扎着哭喊:“放开我!我阿爸是鲜卑拓跋部的,你们不能这样!”
军汉笑得一脸横肉:“拓跋部?烧了老子们的牧场,还敢跟老子谈规矩?等送你去见陈将军,保管让你知道厉害!”
周围的百姓都低着头,没人敢吭声。秦朗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指节泛白——老镖头册子上写着“拓跋部与吐谷浑争草场”,如今看来,陈成不仅不调解,反倒借机掳掠部族女子,这是要把冲突往死里逼。
“住手。”秦朗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少女的哭喊。
军汉愣了愣,转头见是个穿青衫的书生,嗤笑一声:“哪来的酸儒?敢管你爷爷的事?”
他抬手就往秦朗脸上推,“滚远点,别污了老子的眼!”
赵虎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军汉的手腕。军汉只觉手腕像被铁钳夹住,疼得龇牙咧嘴:“你他妈……”
“这位军爷,”秦朗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锋芒,“朝廷有令,部族百姓皆为大陈子民,不得擅加掳掠。你这样做,就不怕镇北王知道?”
提到“镇北王”,军汉的气焰矮了半截,却梗着脖子道:“陈将军有令,凡鲜卑部的人,见一个抓一个!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王爷?”
正僵持着,客栈里又冲出几个军汉,个个拔刀相向。张龙三人立刻护在秦朗身前,刀光与甲胄的寒光在风沙里撞出冷意。周围的百姓吓得往后缩,却有双眼睛悄悄从门缝里探出来——是客栈掌柜,正对着秦朗使眼色,指了指西边的巷子。
秦朗会意,对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猛地松开手,军汉踉跄着后退几步,刚要骂,就听西边巷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高喊:“陈将军巡街了!”
军汉们脸色一变,显然怕被陈成撞见他们掳掠民女,骂骂咧咧地松了手,撂下句“酸儒你等着”,仓皇往东边跑了。那鲜卑少女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绿裙上的血在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
秦朗蹲下身,递给她块干粮:“没事了。你家在哪?我让护卫送你回去。”
少女抬起头,泪眼婆娑:“我……我家在城东牧场,阿爸去跟吐谷浑人谈判,让我来城里买盐,就被他们抓了……”
“谈判?”
秦朗心头一动,“拓跋部和吐谷浑,不是在争草场吗?”
“是陈将军的人烧了吐谷浑的帐篷,嫁祸给我们!”
少女咬着牙,“阿爸说,再这样打下去,两边都会被玄甲军吞掉,所以才冒险去谈判……”
原来如此。陈成不仅激化部族矛盾,还要坐收渔利。秦朗让马汉送少女去城东牧场,又对掌柜道:“给我们开两间房,要僻静的。”
掌柜连连点头,引他们往后院走,低声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这姑臧城,如今是陈将军说了算,镇北王病得下不了床,谁敢管他?前几日有个老秀才劝他别打了,被他吊在旗杆上,活活冻死了……”
后院的客房简陋,却干净。秦朗刚坐下,就见窗台上多了块石子,压着张纸条——是黑风寨独眼汉的笔迹:“镇北王是装病,陈成私藏的粮,在城西破庙。”
秦朗捏着纸条,忽然想起老镖头册子上的“陈米入私仓”。镇北王装病,是为了看陈成闹到什么地步?还是另有图谋?
正思忖着,就听前院传来喧哗,有人拍着桌子喊:“刚才那个多管闲事的酸儒在哪?陈将军让他去王府问话!”
张龙三人立刻拔刀。秦朗按住他们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来得正好。我也想去见见这位陈将军。”
他起身整理了下长衫,袖口的玉佩轻轻晃动。风沙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姑臧城的土腥味,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清明——他知道,该去会会这位镇北王三子了,看看这凉州的浑水,究竟有多深。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甲胄的沉重声响,像在敲打着这片土地的脉搏。秦朗推开房门,迎着风沙走去,背影在黄土街面上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