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却突然停住了,端起旁边的一个茶杯轻啜了一口,随手把玩了起来。旁边的总管太监崔玉贵心知,这是那位老佛爷口中的丫头送来的,说是他那位堂兄叫王月生给她的两套没开封的茶具中的一套,现在用的是据说是美国那个了不得的摩根给他的礼物,卧房里还有一套是什么英国大公爵叫德文郡送的。其实,都是王月生从后世带来的,慈禧目前手中的是日本则武茶具,另一套是英国的皇家道尔顿茶具。
慈禧看关子卖得差不多了,慢声道,“丫头说啊,他这个哥哥跟她讲,这西洋人啊,遵循的是一个什么丛林法则,搞的就是弱肉强食那一套。自从有个什么达......”
旁边崔玉贵赶紧提醒,“达尔文”
“哦,对,达尔文出了本什么《天演论》,整篇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套。这帮洋人啊,就觉得恃强凌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帮洋人呢,开始是想绕过那个什么奥斯曼土耳其,找咱们中华做生意,结果跑错了方向,到了片他们叫新大陆的地方,就是现在花旗国所在。那里的人别的本事厉害,打仗却稀松平常,让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好几个国家。那些个佛郎机人在那里挖到了银山,成船成船的银子拿来从前朝人手里换咱们的好物件。一下子发达了。
这外面占了好大的地盘,他们没那么多人啊,就琢磨着用机巧的物件代替人手,一来二去还搞成了。就是丫头说的什么大机器生产、工业化。咱们前阵子搞的洋务,其实就是要学这些本事的。有了大机器,就有了洋人的坚船巨炮,让咱们吃了大亏。说这个国家要工业化了呀,一年造的东西,顶过去十年甚至百年。咱们的百姓辛辛苦苦下地种粮、养蚕、织布,让人家随随便便造点东西就给换走了,后来甚至把咱们的本事学去,据说这丝绸啊、茶叶啊,都偷了去,造得比咱们多、比咱们好、还比咱们便宜”。
“咱们老百姓东西卖不掉了,日子过不下去,就感觉都是市面上的洋货闹的。那租界里的洋人、商行里的洋大班他们接触不到,可是这洋人的教堂可是慢慢建得可哪都是。正经老百姓有祖宗不拜,有三清和佛祖不信,谁去信那玩意啊。那帮子神父为了拉人头,就用小恩小惠笼络一批游手好闲、甚至地痞流氓入教。人家不能白来啊,跟其他良善人家有了冲突,打了官司,这教堂的人啊,就得帮自个人。然后就是官府不待见,老百姓恨。是这样吗?”
刚毅见慈禧的眼光扫向自己,立即垂手道,“太后圣明,确实如此”。
“唉,也许是我这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之前只听你们说洋人可恨,教堂可恶,却没人说得清为什么可恨,哪里可恶,让丫头这么几句给掰持明白了。他那哥哥说啊,咱们的百姓善良,官府肯定要护着百姓啊,这不洋人教堂就不干了。他们为了传教,就得让自家官府出来压咱们百姓。朝廷和地方官府就得苦心斡旋,老百姓就以为是教堂的人使坏,更加恨了。赶上个天灾人祸,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得把火撒到教堂身上。他哥哥说啊,这洋人早就觉得咱们前几个条约给他们的好处不够,憋着法找茬呢。一看这是个机会,就开始出阴招”。
看下面众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慈禧叹了口气,说“不怪各位大人不理解,哀家要不是有人评说,也不知道这洋人的弯弯绕绕。他哥哥是在西洋走熟了的人,据说跟好几国的大人都说得上话。从只言片语中猜出这些个国家啊,都谋划着在中国这边拱火,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就正好有理由出兵了”。
刚毅在下面怒道,“洋人果然狼子野心,居然花了如此多的工夫给咱们下套。所以说洋人断不可信”。
慈禧赞许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样一来,当年端亲王为了儿子取代光绪当皇帝,利用义和团去打击反对罢黜光绪帝位的外国人、慈禧也借机打击那些同样要求她归政、也就是交权给光绪的外国人。最后义和团运动失控,她索性向万国宣战,就不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场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洋人太坏太狡猾的悲情剧了。
“所以啊,这场仗,就是咱们被逼着打的。不过呢,丫头那哥哥说过,咱们这次是来不及了,但以后还是可以有办法对付这些洋人的,起码可以让他们不那么容易找到借口”。
她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全都提起了兴趣。大家都知道前面那些托词是不是那个王月生说的还两可,起码老太太自己添油加醋了不少,但总算是个借口,虽然不能公诸于世,但作为私下内部传达,还是可以挽回一些朝廷丢掉的面子。日后如何对付洋人,那可是个麻烦事。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义和团,或者八国联军?
慈禧也没卖关子,继续道,“丫头她哥哥说啊,咱们大清民间是诗礼传家,朝廷是以仁孝治天下。但这洋人不一样,他们祖先在咱们孔夫子年代也知书达礼的,圣人不少。可是后来全灰飞烟灭了。那个拉丁人的罗马国被那些蛮夷日耳曼人给灭了,文明全没了。过了上千年,才从阿拉伯人那边把当年人家拉丁人老祖宗的书给抄了回来,还起个名字叫文艺复兴。别看他们现在说什么文明,其实都是发达了、有钱了之后,自己真真假假有的没的弄出来的”。
“丫头她哥哥说啊,咱们大清跟洋人打交道,吃亏就吃亏在咱们太讲道理了。她哥哥说啊,咱们中国人讲的是道理,先从根上分出对错来,再去评理。对不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洋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先讲物理,就是先跟人打一架,打输了,就走人。过段时间再来打。打赢了,就跟你签个条约,就说他们得怎么着怎么着。签完了,他们就照着这个条约去占你便宜,等便宜占够了,或者他们觉得自己更厉害了,就再找茬打一仗,再签个条约。这个条约呢,他们叫法理。也就是说,他们只用法理来断事,绝不肯用道理来评说的。你们说是不是呢?”
众人一听,顿有拨云见日的感觉,纷纷表示说难怪跟洋人打交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浑身是理没地说,动手吧,打不过,动嘴吧,也说不赢。原来两边说得根本不是一个理。
慈禧笑眯眯地看着下面人群情激奋的样子。等众人慢慢平静下来,继续说,“她哥哥说啊,其实西洋各国之间也是这么打交道的,倒不是特意欺负咱们一家。但是呢,咱们得学会以致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个意思呢?大家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洋人总动不动就喊着动刀动枪呢?”
众人纷纷说是洋人不讲理呗,或者说知道咱们打不过呗。慈禧笑了笑,说,“哀家以前也这么觉得。但丫头哥哥说啊,其实是咱们大清的办事方法跟西洋人不一样。洋人那边啊,官府不断案,让大理寺断,断完了,官府来执行。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断不会如此。但洋人那边平时办事,都有个缓冲。外国人要去他们那里办个什么事,有了纠纷了,先去打官司。打赢了打输了,都得认。
还有呢,就是他们办事,一般不先国家出面,先弄个什么公司,比如弄个东印度公司,先去跟当时印度的土邦打交道。中间过这么一道手,就给了官府转圜的余地。咱们这边,不管大小案子,涉及到了洋人,就是直接官府出面断案,断大清百姓赢,洋人就要跟官府开战,断洋人赢,百姓就要跟官府造反。所以啊,以后洋务上的事,咱们也得学会变通,你们说呢?”言罢,也不理下面乱糟糟的讨论声,开始细细品茶。
慈禧喝茶的时候,王月生正在那个茶棚跟保罗·杜兰对坐喝咖啡。嗯,他发现自己真是个送礼小天才。他让随员从背篓中拿出腊肉、茶饼、大米和油时,阿苗满眼的小星星,杜兰只是呵呵笑着。然后,当他看到王月生拿出四个锡罐时,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些自己非常熟悉、非常怀念而又久违的味道,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月生。王月生并未打开罐子,而是又拿出了一个便携式手摇磨豆机,这是19世纪末欧洲流行的peugeot Frères铸铁磨,可调节研磨度,全金属结构耐摔,研磨粗细可调至粗盐粒大小,适合法压式萃取。随后是一个1.2升的锻打铜壶,壶嘴还有滤网可以防止咖啡渣流入杯中。然后是2块法兰绒滤布,这东西煮沸消毒后可重复使用,比金属滤网更易清理残渣。
在王月生的眼神示意下,杜兰打开了一个锡罐,里面是深烘咖啡豆。深烘豆不易吸湿,风味稳定,适合长期保存。云南多雨,深烘酸度低更适应当地水质。杜兰贪婪地深吸一口咖啡的香气,沉醉地眯起了眼睛。然后轻轻放下,走过来抱住王月生,紧紧地搂了两下,什么话都没说。
当然,二人现在喝的是王月生带来的速溶咖啡。但王月生相信,在孤寂的大山中,从原豆开始去一步步亲手做出手冲咖啡,会是一件让杜兰非常享受的事情。甚至为此,他特意没有从后世带上一堆林林总总的工具,比如什么V60滤杯啊、细口鹅颈壶、带刻度的玻璃分享壶、咖啡杯、电子秤、温度计、刷子、接粉器、密封罐等这些装逼利器。就是带了必须的磨豆机、铜壶和滤布,连杯子都欠奉,你家开茶棚的难道还缺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