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滑板的女孩叫林柚,她的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很快就被涨潮的海水抹平。张野站在公路与沙滩的交界处,看着她蹲在礁石旁,铅笔在画纸上沙沙游走,笔尖勾勒出的水族馆轮廓,比废墟本身更清晰,更阴森。
“你也喜欢这地方?”林柚回头时,马尾辫扫过沾着沙粒的画板,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阳光,“我觉得它像个沉睡着的怪兽,你看那些玻璃缸的碎片,多像牙齿。”
张野的喉结动了动,没能说出话。他的指甲正在变长,指尖泛着青灰色,只能下意识地往口袋里缩——那里的玻璃罐贴着大腿,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
“我叫林柚,学美术的。”她把画板转过来给他看,画布中央画着13号缸,缸里隐约有个白裙人影,“昨天就在这看到个穿白裙的姐姐,想画她,她却突然钻进水里了,你说怪不怪?”
张野的目光落在画纸角落,那里用铅笔标注着日期:7月18日。距离下一次涨潮,还有三天。
“这里不安全。”他终于挤出声音,喉咙像被水草堵住,“晚上会有涨潮,很危险。”
“没事呀,我住前面的民宿。”林柚晃了晃手里的房卡,卡片上印着“听潮民宿”的字样,正是他当年试图逃离时路过的那家,“老板说这里的月夜特别美,让我千万别错过。”
她不知道,“听潮”两个字,在守缸人的字典里,是“狩猎”的意思。
夜幕降临时,张野站在水族馆的屋顶,看着林柚的民宿亮起灯。那扇窗户正对着大海,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13号缸里的水波。
女孩的房间里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接着是惊呼声。张野知道,她一定找到了那块藏在枕头下的金属牌——20号,崭新的红漆还在反光。
没过多久,民宿的灯灭了。
林柚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里攥着金属牌,帆布鞋在沙地上打滑。她没有往公路跑,反而朝着水族馆的方向冲来,像是被某种力量指引。
“你在哪?!”她对着空旷的废墟大喊,声音发颤,“那个穿白裙的姐姐说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
张野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的玻璃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13号缸前的女孩也出现了,白裙在夜风中飘动,手里捧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着19个玻璃罐,每个罐口都塞着团黑色的长发。
“规则很简单。”张野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人的温度,“天亮前找到第七个玻璃缸,里面有离开的钥匙。别回头,别碰海水,别相信……”
他顿了顿,看着林柚画板上的白裙人影,突然说:“别相信画里的人。”
林柚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猛地低头看画板,画布上的白裙女孩不知何时转过身,眼睛里的黑墨正顺着画纸往下流,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水渍,慢慢朝着海水的方向蠕动。
“跑!”张野突然吼了一声,声音在喉咙里炸开,带着血腥味。
林柚愣了愣,转身冲进长廊。张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手臂上的鳞片突然剧痛,像被火灼烧——他竟然违背了“指引”的本能。
“你想让她跑掉?”白裙女孩走到他身边,罐子里的眼球在月光下转动,“别忘了,你是18号,你的命和这循环绑在一起。”
张野没有说话。他看着13号缸底的盐渍,那里慢慢浮出自己的影子,脖子上缠着水草,眼睛里泡着玻璃罐,和当初的馆长一模一样。
长廊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张野冲过去时,看见林柚摔倒在第五个玻璃缸前,膝盖磕出了血,画板摔在地上,画布被碎玻璃划烂,露出背面用红漆写的字:“守缸人会说谎,钥匙在13号缸。”
是19号刻的。那个被火焰灼伤的男人,在变成新的“馆长”前,留下了最后的提醒。
“小心!”张野扑过去,将林柚拽到一边。原本空着的玻璃缸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青灰色的手指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只差半寸就抓到她的脚踝。
林柚的血滴在地上,与海水汇成的溪流相融,竟发出滋滋的响声。那些手瞬间缩回缸里,盐渍剧烈翻涌,像是在害怕。
“你的血……”张野盯着她的膝盖,瞳孔骤缩,“你的血能伤它们!”
林柚这才发现,自己的血滴过的地方,青灰色的鳞片正在融化,变成一滩浑浊的水。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画板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报纸,标题已经模糊,只看清“1998年海水倒灌,水族馆馆长之女林柚失踪”的字样。
报纸上的照片里,穿白裙的小女孩正举着条小丑鱼,笑容和她一模一样。
“我是……”林柚的声音发颤,“我是馆长的女儿?”
白裙女孩突然出现在长廊尽头,手里的铁盒摔在地上,19个玻璃罐滚得满地都是,罐子里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柚,瞳孔里映出的,全是她的脸。
“你终于回来了。”女孩的身体开始扭曲,白裙下露出青灰色的鱼尾,“爸爸说,只有你的血能填满13号缸,结束这场循环……”
张野突然明白了。
所谓的循环,根本不是为了困住逃出去的人,而是为了等待馆长失踪的女儿。那些守缸人,不过是维持“容器”的祭品,直到真正的“钥匙”出现。
“跑!去13号缸!”张野将潜水刀塞给林柚——那把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刀,刀刃上还沾着自己的血,“用你的血打开缸底的锁!”
林柚抓起刀,朝着13号缸冲去。白裙女孩发出凄厉的嘶鸣,鱼尾扫向张野,青灰色的鳞片刮擦着他的胳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毁了这一切!”女孩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泪,“你本该是最好的守缸人!”
张野没有躲。他看着林柚将刀刺向13号缸底的锁,看着她的血滴在锁孔上,发出耀眼的红光。缸底的盐渍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铁板,铁板上刻着无数名字,从“1”到“19”,最后是他的“18”。
“结束了……”张野笑了起来,手臂上的鳞片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鲜的皮肤,“你们等的人来了,我该走了。”
白裙女孩的身体在红光中慢慢透明,最后化作一群银色的鱼,顺着海水游向深海。13号缸里的盐渍彻底融化,露出个通往外界的隧道,阳光从尽头照进来,温暖得不像真的。
林柚回头看向张野,眼里含着泪:“一起走!”
张野摇了摇头。他的脚已经和水族馆的地板融为一体,青灰色的鳞片蔓延到胸口,像在生根。“我是18号,该留在这里。”
他看着林柚的身影消失在隧道尽头,看着阳光一点点吞噬黑暗。长廊里的玻璃缸开始碎裂,盐渍化作海水,带着那些玻璃罐流向深海,罐子里的眼睛在阳光下慢慢闭上,像终于获得了安宁。
当最后一片阳光落在张野脸上时,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手臂上的鳞片脱落,露出光洁的皮肤,口袋里的玻璃罐化作泡沫,消散在空气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露营的夜晚,追着寄居蟹跑在沙滩上,海风带着咸腥气,远处的灯塔闪着温暖的光。
“原来……循环的尽头,是放过自己啊。”
张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阳光里。废弃的水族馆在晨光中坍塌,化作一片废墟,只有13号缸的位置,长出了丛蓝色的海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告别,又像在等待。
多年后,有游客在这片废墟上捡到块褪色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模糊的“18”,背面粘着半片干枯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一滴凝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