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熙宁年间,清溪村住着位老实巴交的周老汉。他守着祖上传下的五亩水田,每日天未亮便扛着锄头出门,直到暮色四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就这么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家老小。眼看着儿子周正年近二十,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周老汉心里便琢磨开了。
他脱了村东头的王媒婆,托她给儿子说门亲事。王媒婆拍着胸脯保证,没多久就回了话,说邻村老苏家的闺女苏玉娘,模样周正,手脚勤快,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周老汉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赶忙让媒婆去说说。
苏玉娘的爹早年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断了腿,落下个终身残疾,村里人都叫他苏瘸子。两家一谈亲事,苏瘸子张嘴就要二十贯彩礼。这对靠种地过活的周老汉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一想到儿子的终身大事,周老汉咬了咬牙,把家里养了两年的三头肥猪卖了,又把藏在床底瓦罐里的积蓄全倒了出来,还不够,又求亲告友借了些碎银,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二十六贯。周老汉盘算着,二十贯给苏家当彩礼,剩下六贯留着办婚宴、置办家当,等儿子成了家,自己再靠种粮帮工慢慢还债。
定亲那天,周老汉把二十贯铜钱一分不少地交到苏瘸子手上。苏瘸子掂着沉甸甸的钱袋,脸上笑开了花,当场就敲定了三个月后的婚期。剩下的六贯,周老汉用蓝布包好,锁在自家的旧木箱里,就等着办喜事时用。
终于盼到了成婚的大喜日子,周正带着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浩浩荡荡地到了苏家门口。他站在院外,满心欢喜地等着接新娘,可左等右等,苏玉娘就是不出来。只见苏瘸子一瘸一拐地堵在门槛上,拍着自己的残腿唉声叹气:“周正啊,你瞧瞧我这腿,连挑水都费劲,就是个废人。玉娘这一走,我这老头子身边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了。闺女养这么大不容易,你得再给我五贯养老钱,不然这闺女我可舍不得让她走。”
周正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这分明是临时加价啊!二十贯彩礼早就给了,自己身上只带了几百文零钱,是准备给轿夫伴娘的喜钱,办婚宴的六贯还在爹那里呢。周正急得满头大汗,眼看吉时就要过了,赶紧跟同行的伴郎族亲借钱。众人你凑一贯,我凑五百文,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五贯,递了过去。
苏瘸子接过钱袋掂了掂,确认数目没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身子。院门一开,盖着红盖头的苏玉娘被她娘扶着走了出来。走到花轿前,众人都松了口气,赶紧准备扶新娘上轿。可就在这时,苏瘸子又突然喊住:“等等,周正,按咱们这儿的老规矩,闺女出娘门上轿得有个上轿礼,不用多,给个吉利红包就行,图个顺顺利利。”
周正心里憋着一股气,可想着人都要上轿了,别再节外生枝,赶紧从怀里摸出个小红纸包,里面是他平时省吃俭用攒的二百文铜钱。苏瘸子接过来捏了捏,听着铜钱碰撞的声响,没再多说,挥了挥手,让他们启程。
花轿这才缓缓抬起,往清溪村的方向走去。花轿出了苏家村,周正心想总算能踏实了,催着抬轿的人走快些。可队伍刚走了不到三里路,苏瘸子竟然雇了辆骡车追了上来。他瘸着腿从车上下来,一把抓住轿杆,急声喊道:“停脚,快停轿!周正,我这瘸腿挣不来钱,玉娘她弟弟还在镇上的私塾念书,以前全靠玉娘织布换钱供的,现在玉娘嫁了,我哪有钱给儿子念书?这不是断了我儿子的前程吗?你再拿五贯出来给我儿子的学费,不给钱,今天这轿你就别想抬走。”
周正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浑身发抖。二十贯彩礼早给了,五贯养老钱是刚借来的,现在又要五贯,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了。周正咬着牙强压着怒火哀求:“苏叔,您行行好,我真的没钱了,一分都拿不出来。办婚宴的钱在我爹那里,我没带在身上啊。”他指了指周围的伴郎和轿夫,“您要是不信,问问他们,我身上真的空了。”
苏瘸子抓着轿杆不肯松手,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一个瘸子能有啥办法?以前靠闺女,现在闺女走了,儿子的念书钱没着落,你们周家总不能看着不管吧?没钱,没钱,今天就别想把我闺女接走。”
周正急得团团转,赶紧让伴郎周小五跑回村找他爹。等了快一个时辰,周老汉才骑着一头老驴赶来,脸色惨白如纸,衣服全被汗水浸透,连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几根。他踉跄着冲到苏瘸子面前,把一个布包塞过去,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亲家,这是五贯钱,是我刚跟镇上的张掌柜借的利钱。”话没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苏瘸子打开布包数了数,确认是五贯整,才满意地松了手。等花轿终于抬到周家门口时,周正又气又急,却也松了口气,想着总算到了家,能顺利拜堂了。可奇怪的是,花轿落地后,苏玉娘却迟迟不肯下轿。她在轿子里隔着盖头喊:“我爹说了,上轿有上轿礼,下轿也得有下轿礼,你们家再给三贯下轿钱,必须是现钱,给了我才下轿。”
周老汉冲到轿前,几乎是跪着哀求:“玉娘啊,家里真的一分钱都没了,还欠着利钱,这三贯钱我给你打欠条,以后我就是砸锅卖铁累死在地里也一定还你,求你先下来拜堂吧。”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传出苏玉娘冰冷的声音:“不行。我爹说了,必须给现钱,三贯钱一文都不能少,现在就给,不给钱我绝不下来。”
周正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哀求,又听着苏玉娘毫无商量余地的话,想着今天一路的屈辱,苏家的贪得无厌,一股邪火瞬间冲昏了头脑。他冲到轿门前,嘶吼道:“苏玉娘,你们家这般贪婪,简直不是人,老子受够了,这婚我不结了,你给我滚,滚回你那不要脸的瘸子爹身边去,爱嫁谁嫁谁!”
苏玉娘掀开轿帘一角,尖声回骂:“好,是你们周家先悔约,之前给的二十贯彩礼、五贯养老钱、五贯学费、二百文上轿礼,总共三十贯零两百文,都是我们苏家的,一分都不会退给你们!”
听到这话,周正的怒火彻底爆发,他双眼赤红,嘶吼着:“苏玉娘,你真不要脸,老子打死你!”说着,他猛地拉开轿门,一把将苏玉娘从轿里拽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接着,他扑上去,双手死死掐住苏玉娘的脖子,又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地上的青石板猛撞,一下、两下、三下……周围的人吓得惊叫起来,赶紧冲上去拉架。等把周正拉开时,苏玉娘的脖子已经青紫,后脑勺撞开一个大血洞,气息早已断绝。
在场的宾客吓得魂飞魄散,有人赶紧跑去上报了县衙。县令升堂审案,几十名证人亲眼目睹周正当众杀人,手段残忍,证据确凿,最终判处周正斩立决,待秋后行刑。
关于彩礼的纠纷,县令认为周正先提出不给,属于毁约,且新娘已身亡,判定之前给的二十贯彩礼、五贯养老钱、五贯学费、二百文上轿礼,总共三十贯零两百文,全部归苏家所有。
周正被押入死牢后,周老汉又急又气,还背着高额利钱,没过半个月就在自家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尽了,周家从此断了香火。
苏瘸子也没落到好。虽然拿到了三十多贯钱,可女儿惨死,他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黑心鬼,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
这场血淋淋的婚事过后,清溪村的村长和几位族老聚在一起商议,觉得这事太过凄惨,教训太过深刻。他们找了块厚实的木板,请村里的老秀才用红漆写上几个醒目的大字:“本村严禁天价彩礼,违者送官究治。血泪教训,切莫再犯!”然后把木板钉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警示着村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