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刚才回话的那个领头官差似乎也看出了点什么,犹豫着开口,“这地上的脚印有些乱,但除了我们的人的,好像只有一种朝向这边的浅脚印,离开的脚印却不是很明显……”
裴寂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官差,眼神锐利如刀:“说清楚!”
那官差被裴寂的眼神吓了一哆嗦,连忙更仔细地查看,旁边也有人举着火把凑近照明。
“大人您看,”官差指着泥地,“这过来的脚印虽然被雨冲得差不多了,但仔细看还能分辨出一点鞋尖朝向这里的痕迹。可是这周围,除了我们踩的,好像没有特别清晰离开的脚印啊?难道那贼人是飞走的不成?或者……是处理完之后,又特意掩盖了离开的痕迹?”
谢无岐心里一动。对啊!
如果是歹人掳走了洛昭寒,或者杀了她之后抛尸,总该有离开的脚印吧?这地方泥泞不堪,就算下雨,也不可能完全抹掉所有痕迹,除非那人会轻功,脚不沾地?或者……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窜进谢无岐的脑子里: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歹人离开?这些衣服,根本就是被人故意扔在这里,制造出洛昭寒遇害的假象?
他再次看向裴寂,只见裴寂已经站起身,他环顾着这条肮脏的后巷,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仔细搜。”裴寂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甚至更冷,带着一种命令,“以这里为中心,向外扩大搜索范围。墙角、屋檐、排水沟,任何可能藏匿线索的地方都不要放过。重点查找……”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否有拖拽痕迹,或者不属于这里的脚印,特别是女子的脚印。”
“女子的脚印?”那领头官差一愣。
谢无岐也是眼皮一跳。裴寂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寂没有解释。
“照做。”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是!”官差们虽然满心疑惑,但不敢多问,立刻分散开来,更加仔细地搜索。
谢无岐这下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他蹭到裴寂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喂,裴寂,你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快跟我说说!”
裴寂侧头瞥了他一眼,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他的眼神依旧深沉,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谢无岐,”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洛昭寒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谢无岐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挠了挠头,“她?小时候不就那样嘛,闷葫芦一个,胆子小得很,被只毛毛虫都能吓哭半天,规矩多得要死,无趣得很。诶,你问这个干嘛?”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跟她失踪有关系?”
裴寂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深邃的雨夜巷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带着一种笃定:
“也许,我们所有人都想错了。”
“什么想错了?”谢无岐追问。
裴寂却不再回答,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幕,看清某个正在发生的或者已经发生了的真相。
“走吧。”半晌,他忽然说道。
“走?去哪儿?”谢无岐更懵了。
“回大理寺。”裴寂转身,“这里留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该去会会别的知情者了。”
听得谢无岐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他感觉裴寂心里肯定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而且这个猜测,很可能完全颠覆他们刚才看到这一切时的第一印象。
这案子,看来比他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而且,裴寂这家伙,明显是默许甚至有点乐意自己跟着掺和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无岐顿时来了精神,所有的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屁颠屁颠地跟上裴寂的脚步。
“哎,裴寂,你等等我!你跟我说说嘛,到底怎么回事?你怀疑谁啊?是不是洛家内部的人搞鬼?还是……”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裴寂脚步没停,甚至更快了些。他那身墨色的官袍下摆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扫过,溅起细小的水花。谢无岐赶紧迈开腿跟上,嘴里还不闲着。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装什么深沉呢?你是不是觉得那堆衣服是幌子?洛昭寒根本没遇害?她自己跑的?”
裴寂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
雨丝挂在他的长睫上,让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冰冷。
“谢无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盖过,“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谢无岐理直气壮,“再说了,咱俩谁跟谁啊?穿开裆裤的交情!你有啥发现,跟我通通气怎么了?我保证不给你说出去!”
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半点诚意都没有。
裴寂盯着他看了两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麻烦的证物。最终,他似乎权衡了一下,觉得让这块牛皮糖闭眼乱猜可能更坏事,于是极其简短地吐出一句:“血迹不对。”
“啊?血迹怎么不对了?”谢无岐立刻凑近,眼睛发亮。
“颜色,形态。”裴寂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在多待,“更像是故意涂抹上去的动物血,而非人血喷溅或流淌所致。撕裂的痕迹也过于刻意,像是用利器划破,而非挣扎撕扯。”
谢无岐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对啊!我就说嘛!看着是挺吓人,但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还是你裴大人眼睛毒!”
他嘿嘿笑了两声,随即又皱起眉,“可这也不对啊?如果她是自己跑的,搞这一出金蝉脱壳是为了啥?不想嫁给你?”
他说完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准备好迎接裴寂的冷眼甚至拳头了。
毕竟当着未婚夫的面说人家未婚妻宁愿诈死跑路也不想成亲,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谁知裴寂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这位裴大人只是眼神暗了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年寒冰的样子。
“或许吧。”他居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继续往前走,“所以,需要问问她身边的人。”
谢无岐愣在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啥情况?裴寂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吧?被未婚妻嫌弃以至于要闹到跑路的地步,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不觉得丢面子?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或者,根本不在意?
谢无岐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俩人之间,肯定有猫腻!而且是大猫腻!
他赶紧又追上去,这次问题更多了:“不对啊裴寂,就算她是自己跑的,她一个深闺小姐,哪来的本事搞到动物血?还能把自己衣服撕成那样扔到垃圾堆?她有力气吗?有这脑子吗?还有,她怎么避开府里那么多下人眼线的?肯定有同伙吧?是谁?你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是不是那个报案的侍女?”
裴寂被他吵得眉头紧锁,但脚下速度丝毫不减。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走出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后巷,回到了洛府侧门停着的马车旁。
车夫看到他们出来,连忙放下脚凳。
裴寂率先登上马车,弯腰钻进车厢前,终于回头看了谢无岐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小侯爷,接下来的路,不方便与你同行了。请回吧。”
“别啊!”谢无岐一把扒住车门,死活不松手,“你看这长夜漫漫,风雨交加的,我一个人回去多无聊?再说了,查案抓同伙多刺激的事儿,带我一个怎么了?我保证不捣乱!我还可以给你当保镖!万一那同伙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呢?”
裴寂看着他死皮赖脸的样子,额角似乎跳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了谢无岐几秒,就在谢无岐以为他要动用武力把自己踹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松了口,往车厢里挪了挪,让出个位置。
“上来。”
“好嘞!”谢无岐喜出望外,麻溜地钻了进去,一屁股坐在裴寂对面,还不忘拍拍身上的水珠,溅了裴寂一身。
裴寂:“……”
他默默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积水的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雨点敲打车顶的啪嗒声,以及两个男人之间略显诡异的沉默。
谢无岐是个闲不住的主,安静不了片刻。
他打量着对面正闭目养神的裴寂,忍不住又开口:“喂,我们现在是去大理寺狱?你要提审那个报案的侍女?”
裴寂眼都没睁,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你怀疑她?”谢无岐来劲了,“我就说嘛!那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有问题!报官的时候哭哭啼啼的,指不定就是装出来的!她肯定是帮凶!”
“证据。”裴寂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呃……”谢无岐卡壳了,挠挠头,“这不是正在去找证据的路上嘛!你等等我帮你分析分析啊!你看,她是洛昭寒的贴身侍女,对洛昭寒的起居习惯最了解,也能自由出入她的房间,搞点动物血,撕破衣服什么的,最容易下手了!
而且由她来报官,说什么小姐不见了,房间有打斗痕迹,正好能把我们的视线引到遇害上去,谁还会去想是不是她自己跑的?这计划多完美!”
他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裴寂终于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出是赞许还是无语。
“逻辑通顺,但仍是猜测。”裴寂淡淡道,“洛昭寒为何要跑?侍女又为何要帮她?动机何在?这些都需要弄清楚。”
“不想嫁给你呗!”谢无岐脱口而出,说完立马捂住嘴,小心地瞅着裴寂的脸色。
裴寂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沉了一些。
他转开视线,望向窗外不断被雨水模糊的街景。
“或许吧。”他又说了这两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点涩然。
谢无岐心里那点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裴寂,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洛昭寒,你们俩是不是感情不好?她是不是有心仪的人了?所以才……”
“谢无岐。”裴寂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警告,“查案需要的是证据,不是臆测。”
“我这不是帮你拓宽思路嘛!”
谢无岐撇撇嘴,坐了回去,但没安静两秒,又忍不住嘀咕,“不过话说回来,洛昭寒那丫头,小时候看着闷了吧唧的,没想到长大了主意这么正?居然能想出诈死跑路这一招?还敢用动物血,她不怕黑吗?不怕老鼠吗?后巷那边脏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裴寂听着他的嘀咕,再次闭上了眼睛,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膝盖,显示出他内心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他也试图将记忆里那个温婉顺从的未婚妻,和今晚这充满疑点的现场联系起来。
真的是她吗?
她真的有这个胆量和心智?
如果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仅仅是因为不想嫁给他?
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时,雨势稍微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漆黑如墨。
裴寂率先下车,谢无岐紧跟其后。
大理寺门口守卫的差役看到裴寂,连忙行礼,又看到后面跟着的谢小侯爷,脸上都露出些许诧异,但没人敢多问。
裴寂径直朝着大牢的方向走去。
阴暗潮湿的走廊里,只有墙壁上间隔挂着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压抑感。
谢无岐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进这种地方还是有点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往裴寂身边靠了靠。
“裴寂,你们这大理寺狱,环境不咋地啊。”他没话找话。
裴寂没理他,走到一间审讯室门口,对守在外面的狱卒吩咐:“把洛昭寒的侍女带过来。”
“是,大人。”狱卒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穿着藕色丫鬟服饰,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小丫鬟被带了进来。她一看到端坐在审讯桌后的裴寂,“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大人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她一定是被歹人害了!求大人为小姐做主啊!”
谢无岐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打量着这个小丫鬟。
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长得倒是清秀,此刻吓得脸色惨白,看起来确实可怜兮兮的。但他可没忘了自己的推测,这丫头,说不定就是个演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