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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 > 第771章 最后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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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镇的老更夫陈三爷,今年整整一百岁了。

镇上的李掌柜捋着花白胡子说:“打我穿开裆裤那会儿起,就是陈三爷在打更。我爷爷说他小时候,也是陈三爷在打更。”

这话不假。陈三爷自十六岁接过父亲的梆子和锣,就在这清河镇守了八十四年更。镇上的人算不清朝代年号,却都知道“陈三爷打更的年头比镇上最老的槐树还要久”。

陈三爷瘦得像根柴,背驼得似张弓,满腮银须直垂到胸前。每晚亥时一到,他便提着灯笼,拿着梆子和铜锣,一步一颤地出现在青石巷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像陈年的老酒,醇厚绵长,穿透夜幕,钻入每户人家的窗棂。母亲们听见了,便催孩子入睡;酒客听见了,便知该散场归家;更有人家特意等着这打更声,方能安心入眠。

这年入冬后,陈三爷的身子明显不行了。腊月十五那晚,他敲完三更锣回来,竟在更棚外摔了一跤。幸好被起夜的王屠户发现,背回了家。

镇长来看他,劝道:“三爷,您就歇着吧,镇上几个后生轮流替您。”

陈三爷躺在床上直摇头,银白的胡子抖得厉害:“不行不行,这打更是积德行善的差事,我一辈子没缺过一晚,不能临了破功。再说...”他喘了口气,“我们陈家祖传的规矩,打更人不能停,一停就会有灾祸。”

镇长只当是老糊涂了的话,无奈地摇摇头。

奇怪的是,那晚替陈三爷打更的赵老二才走到半路,就崴了脚。换李四去,李四的锣莫名其妙破了口子。最后张秀才自告奋勇,结果当晚全镇大半人家失眠,都说没听见打更声,可张秀才明明绕镇走了三圈。

陈三爷听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今晚我自己去。”

就这样,陈三爷又撑过了这个冬天。开了春,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但镇上细心的人都发现,老人家的脚步越来越飘,有时敲完五更回来,要扶着墙歇上好几次才能走回更棚。

清明那夜,陈三爷忽然把镇上几个老人叫到更棚。更棚极小,只容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供着一尊褪了色的更神像。

“老兄弟们,”陈三爷的声音出奇地清晰,“我大限到了,就是今晚。”

众人皆惊,欲言又止。

陈三爷摆摆手:“我自己晓得。我们打更的世代相传,若是寿终正寝,阎王爷会给个准信。我昨夜梦到祖上来了,说今晚子时来接我。”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

“我只有一桩心事,”陈三爷从床头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面古旧的铜锣,边缘已被磨得发亮,正中刻着“守更一世,护佑一方”八个字,“这是我陈家祖传的锣,跟了我八十四年。我走后,你们把它挂在更棚里,镇邪保平安。”

李掌柜忙道:“三爷别胡思乱想,您这身子骨,再打十年更没问题!”

陈三爷笑了,银须颤动:“生死有命,我活到百岁,知足了。只求各位一件事,今晚让我安安稳稳打完最后一更。五更锣响,我就该走了。”

众人见他说得恳切,不敢再劝,一个个红着眼圈退出更棚。

是夜亥时,陈三爷准时出现。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更夫服,银须梳得整整齐齐。虽然每一步都颤巍巍的,却坚持着自己提灯笼,拿梆锣。

“笃——咣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一更的锣声似乎与往常无异,但有心人听出了不同——那锣声格外清亮,在春夜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陈三爷绕镇一周回到更棚时,镇上几位老人已备好温酒。他小酌一口,润润喉咙,又上路了。

“笃笃——咣咣!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二更锣声响起时,镇上许多人家还亮着灯。听说这是陈三爷的最后一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等待锣声过后才熄灯入睡。

三更时分,起风了。陈三爷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但他的身板却挺直了些,声音也更加洪亮:

“笃笃笃——咣咣!平安无事——”

回到更棚,老人们看见陈三爷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十岁。他却说:“回光返照,时候快到了。”

四更天,乌云遮月。陈三爷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锣声却异常清晰:

“笃笃笃笃——咣咣!天寒地冻——”

这一趟回来,陈三爷几乎是被风推进更棚的。他喘着气坐下,望着桌上的更漏:“还有一刻就是五更。”

几位老友围着他,默默垂泪。

“哭什么?”陈三爷笑了,“我打了一辈子更,护了全镇人一辈子平安,如今功德圆满,是喜事啊!”

更漏中的沙缓缓流下,子时将至。

陈三爷站起身,整了整衣冠,拿起那面祖传的铜锣:“我这最后一更,就不敲梆子了,只打锣。这锣声会特别些,大家梦里听见,也好送送我。”

说罢,他一步踏出更棚,竟不需人搀扶,径直朝镇中心的十字路口走去。

子时正刻,陈三爷站定在十字路口中央,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锣槌。

“咣————”

这一声锣响,不同以往任何一次。它不像金属撞击声,倒像是古寺钟鸣,清越悠长,穿透砖墙木门,传入每家每户。镇上的人后来都说,那声音不像响在耳边,倒像是直接从心里头响起来的。

锣声余韵中,陈三爷苍老而庄严的声音响起:

“五更天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善自珍重——”

话音落下,老人的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当晚,全镇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陈三爷白须飘飘,衣袂飞扬,乘着一只白鹤向西天而去。临行前还回头一笑,拱手作别。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更棚空无一人。桌上整齐叠放着更夫服,那面刻着“守更一世,护佑一方”的铜锣被端正地放在衣服上,旁边更漏中的沙刚好流尽。

镇长带人寻遍全镇,也不见陈三爷踪影。这时大家才纷纷说起昨夜相同的梦,方知老更夫已功德圆满,羽化登仙去了。

更棚后来被改建为“三爷庙”,香火鼎盛。那面铜锣被悬于庙中,据说每逢灾年,锣会自鸣预警。镇上从此没了打更人,因为大家说,陈三爷还在守着清河镇的夜呢。

有时夜深人静,依稀还能听到苍老而洪亮的打更声,伴随着一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人们这时就会对孙儿说:“听,陈三爷还在打更呢。”

孩子侧耳听听,窗外只有风声。

“没听见呀。”

老人便笑了:“等你活到爷爷这个年纪,就能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