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赖三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懒骨头。爹娘在世时还能管着他些,前年二老相继过世,他便彻底成了脱缰的野马,整日里游手好闲,东家蹭顿饭,西家讨口酒。村中长辈没少劝他寻个正经活计,他却振振有词:“忙忙碌碌为哪般?人生不过吃睡二字。”

这年清明才过,村西头的老守墓人病得下不了床。村长寻思着找人临时看管坟场,每日清扫落叶,添添新土,免得野狗糟蹋了先人安宁。村里壮劳力个个嫌这活儿晦气,唯有赖三听说管饭还有几个铜板可拿,便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头两日,赖三还算尽职,日头刚落便提着灯笼在坟场转悠。可没过几天,他就动了歪心思——清明刚过,不少坟前还摆着瓜果点心、酒肉祭品。

“反正死人又不会吃,放着也是烂掉。”这般想着,他趁夜深人静,偷偷将祭品搜罗回家,大快朵颐。

如此过了半月,老守墓人的身子不见好转,赖三的胆子却越来越肥。这夜月黑风高,他提着灯笼照例“巡查”,忽见一座无主老坟后似有微光闪烁。拨开杂草一看,竟是个半埋土中的陶罐。

赖三心头一跳,四下张望无人,便抽出随身带的短铲挖掘起来。不过半柱香功夫,便挖出个沉甸甸的罐子。揭开密封的油布,他倒抽一口凉气——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发财了发财了!”赖三手忙脚乱地将罐子抱回守墓小屋,数也不数便抓了一把塞进怀里,余下的藏在床底砖石下。

翌日天刚亮,赖三就迫不及待溜进城里。他先到馆子点了整只烧鸡、半斤酱牛肉,又要了壶好酒,吃得满嘴流油。酒足饭饱后,他晃到赌坊,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怀里的铜钱输了大半。

“横竖床底下还有。”赖三毫不心疼,又摸出把铜钱,扯了匹新布,称了几斤猪肉,傍晚时分哼着小曲回到村里。

怪事就从这天夜里开始。

赖三睡到半夜,忽觉浑身刺痒。点灯一看,手臂上竟长出些灰绿色的霉斑,摸上去又湿又冷。他以为是沾染了坟场湿气,并不在意,翻个身又呼呼大睡。

此后几日,他白天挥霍铜钱,夜里身上霉斑就多长几分。不出十天,霉斑已蔓延到全身,甚至脸上都覆了层薄薄绿毛,看上去活像块发了霉的糕饼。村里人见他这模样,纷纷躲着走,孩童们更是见了他就哭。

赖三这才慌了神,去找郎中。郎中把脉后连连摇头:“这病症实在古怪,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脉象阴寒入骨,非药石能医啊。”

这日晚间,赖三正对着一盆清水照看自己可怖的模样,忽听门外咳嗽声。开门一看,竟是老守墓人拄着拐杖站在那儿,也不知是怎么从病榻上挣扎过来的。

“老人家,您怎么来了?”赖三忙扶他进屋。

老守墓人却不坐,一双昏花老眼直盯着赖三:“后生,你可是在坟场里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赖三心里“咯噔”一下,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老守墓人叹口气,颤巍巍地点了点他胸口的霉斑:“这是阴司债,躲不掉的。你是不是挖到了一罐铜钱?”

赖三见瞒不过,只得点头。

“造孽啊!”老守墓人跺脚道,“那是买路钱!是活人埋在交界处,打点阴差过往的。这钱花了多少,就得在阴间当多少年桥夫,抬那些过不了河的亡魂!你花了多少?”

赖三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我、我花了一大半...老人家,求您救救我!”

老守墓人摇头叹息:“晚了晚了。那钱是不是越花越轻,像是掺了杂质?”

赖三猛地想起,那些铜钱确实比寻常铜钱轻些,颜色也暗沉,当时只当是年代久远,并未在意。

“买路钱阳间重,阴间轻。你每花一枚,阴司簿上就记下一笔债。”老守墓人咳嗽几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你需得在七七四十九日内,往每座坟头撒纸钱赎罪。纸钱要真心诚意的撒,撒的时候要念着‘阳间债,阴间还,借道过路莫为难’。四十九日后子时,若霉斑消退,便算躲过一劫。若不然...”老人摇摇头,不再多说,拄着拐杖蹒跚离去。

赖三瘫坐在地,如遭雷击。呆坐半晌,他猛地跳起来,翻出床底下剩的铜钱,连滚带爬跑到那座无主老坟前,将钱全倒回坑里,填土埋好,磕头如捣蒜。

第二天起,村里人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奇景:赖三像是换了个人,天不亮就起身,买来成沓的纸钱,一座坟一座坟地撒过去。他不再懒散,反而有种疯魔般的急切,一边撒纸钱一边喃喃自语:“阳间债,阴间还,借道过路莫为难...”

无论刮风下雨,从不停歇。有时夜深了,还能看见坟场中有个黑影在移动,伴随着纸钱飞舞和呜咽般的念叨声。

人们都说赖三疯了。

只有赖三自己知道,他身上的霉斑时好时坏。诚心撒纸钱时,霉斑会淡去些许;若有一丝敷衍,那灰绿色便立刻蔓延开来,刺骨的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第三十天的夜里,赖三照例在坟场撒纸钱。走到最西边一座孤坟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后生,这般殷勤,所为何事啊?”

赖三回头,见是个白发老翁,拄着拐杖笑吟吟看着他。若是往常,赖三定会疑心深更半夜坟场怎会有人,可这些时日他早已见怪不怪,便老实答道:“赎罪。”

老翁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观你身上阴债厚重,单靠撒纸钱,怕是难以偿清。”

赖三忙问:“请老人家指点!”

老翁用拐杖指向东南方向:“由此去三十里,有座土地庙。庙后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一坛银钱。你取来后,一半散给穷苦人,一半买纸钱焚化,或可抵消你的罪业。”说罢,身影渐渐淡去。

赖三又惊又疑,回想老翁模样,忽然记起这似乎是村志中记载的百年前一位乐善好施的乡绅!他不敢怠慢,连夜赶往东南方向。

果然走了约莫三十里,真有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庙后老槐树下,他挖出一坛银元宝。若是过去的赖三,必定私吞了这些钱财,可如今他见识了阴司报应,不敢有二心,严格按照老翁嘱咐,将一半银钱分给了沿途穷苦人家,另一半买了成车的纸钱,在土地庙前焚烧。

说也奇怪,随着纸钱焚化,他身上霉斑迅速消退,浑身阴冷刺痛之感也减轻大半。

第四十九天夜里,赖三撒完最后一把纸钱,回到守墓小屋对镜一照,身上霉斑已十去八九,只剩胸口还有铜钱大小的一块灰斑,怎么也不消退。

子时将至,忽听门外阴风大作,吹得门窗啪啪作响。油灯忽明忽灭间,两个身影飘然而入——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都戴着高高的帽子,面目模糊不清。

黑衣者声音冰冷如铁:“赖三,阳寿该尽,随我等走吧。”

赖三吓得缩在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衣者却道:“且慢。此人虽犯贪戒,但后期诚心悔过,广施功德,阳债已消大半。”他伸手一指,赖三怀中所剩无几的纸钱飘然而出,“这些许纸钱,可抵余债。”

黑衣者哼了一声:“阴司账簿,分毫不能差。既如此,判你阳寿延十年。若十年间真心行善,彻底洗刷罪业,便可真正解脱。若再犯...”黑衣者未再说下去,但赖三只觉一股寒意透骨而入。

待他抬头,二使者已不见踪影。油灯复明,屋内如常,只有胸口那块灰斑隐隐作痛。

自此,赖三像是换了个人。他接替了老守墓人的活儿,真心实意照料坟场,不再偷取祭品。闲时便帮村民干活,不再计较得失。每年清明、中元,他自掏腰包买来纸钱,为无主孤坟撒纸祭祀。

十年后的一个清晨,有人发现赖三安静地死在守墓小屋里,面带微笑,胸口那块灰斑已消失无踪。

村人收拾遗物时,在他枕下发现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阴债已清,阳间无憾。撒我纸钱,不必厚葬。”

老人们都说,那夜有人见两个身影抬一顶小轿离开坟场,轿上坐着个面容平静的男子,朝送行的众影拱手作别,一路向西方去了。

此后村里人教育子女,总不忘提一句:“莫学懒赖三,贪图便宜吃大亏;要学赖平安,知错能改赎前罪。”至于那罐买路钱,再无人见过,只留下这“土里钱”的故事,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