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街道上已有零星的行人和黄包车跑过。顾仰山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扮演着沉默的助手“查理”。他略微落后半步,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走在他前方的,是手持盲人手杖,戴着墨镜的李景异。他已然完全进入了“李约瑟”的状态——微微低着头,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手杖在身前规律地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步伐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盲人特有的、依赖触觉的沉稳。
他们正沿着获取到的、真正李约瑟习惯的路线行走,熟悉环境,也为可能出现的“偶遇”做准备。
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无声地停在路边。车窗玻璃摇下一半,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阴鸷气息的脸。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指尖夹着一支烟,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正在过马路的“李约瑟”和“查理”。
此人正是梁景元,奉命监视李约瑟动向的特工。他接到消息,这位脾气古怪的密码专家近日会有活动,没想到这么早就遇上了。
顾仰山心中一凛,立刻感知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用半个肩膀挡住了李景异,同时压低帽檐,做出搀扶盲人的姿态,低声道:“小心,有车。”
李景异墨镜后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外在没有任何异常。他依言放缓了脚步,手杖更加仔细地探着前方的路面,微微侧过头,似乎是在倾听顾仰山的提示。这个动作让他墨镜边缘与脸颊连接处那抹白皙的肌肤,和线条优美的颈侧,更清晰地暴露在梁景元的视线里。
梁景元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审视。传闻中的李约瑟,是个因眼盲而性格孤僻、甚至有些怯懦的学者。可眼前这人,虽然做着盲人谨慎的姿态,那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那即使在墨镜遮掩下也依稀可辨的清俊轮廓,尤其是那份由内而外透出的、与“怯懦”毫不沾边的从容气度,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就在“李约瑟”的手杖即将完全点过马路牙子,踏上对面人行道时,他似乎被一块松动的砖块微微绊了一下,身形有极其轻微的晃动。他立刻用手杖撑地,稳住了。同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尽管在他人看来是空洞的)似乎无意地、轻飘飘地扫过了路边那辆黑色汽车,扫过了车窗后梁景元的脸。
那一眼,极快,似有若无。隔着墨镜,梁景元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却无端觉得那眼尾似乎微微上挑,含着一抹难以捉摸的……俏?还是冷?
梁景元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心头那丝疑虑迅速放大,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被某种清艳又疏离的气质猝然击中的晃神。这李约瑟,和资料里描述的,不太一样。非但没有丝毫怯懦,反而像一株生长在迷雾中的幽兰,看似脆弱,却自带一种笃定的、吸引人去探究的神秘感。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清瘦挺拔、在助手搀扶下缓缓前行的盲人背影,直到他们拐进另一条街,消失不见。梁景元才缓缓收回视线,将烟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翻涌的、越来越浓的探究欲。
顾仰山扶着李景异拐过街角,确认脱离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后,才低声道:“刚才车上那个人,是梁景元,负责监视李约瑟的。他盯上我们了。”
李景异轻轻“嗯”了一声,墨镜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鱼饵已抛下,就看鱼儿,何时会主动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