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机关,这处名义上是日本某商社,实则为日军重要情报机构的据点,隐匿在法租界一条看似安静的街道尽头。灰色的三层洋楼,外墙爬满了茂密的常春藤,透着一种压抑的森然。门口有穿着便装、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守卫,仔细盘查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顾仰山——此刻是完全忠于职守、略显拘谨的助手“查理”,搀扶着“李约瑟”先生(李景异),在经过了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无礼的搜身检查后,才被允许进入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
内部的光线骤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走廊深长,两侧房间的门紧闭着,偶尔有穿着和服或西装的人影无声地匆匆走过,投来审视的一瞥。
他们被带入一间宽敞的和室。榻榻米的地板,简单的矮几,墙上挂着一幅意境萧索的山水画。矮几后,跪坐着三个人:中间是梅机关课长武田信一郎,面容刻板,眼神如鹰;左侧是副课长佐佐木,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更为阴鸷;右侧,赫然是梁景元,他姿态略显放松,但目光自李景异进门起,就牢牢锁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甚至是一丝玩味。
“李约瑟先生,久仰大名。请坐。”武田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语气客气,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矮几对面的空位。
李景异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手持盲杖,步伐稳定而缓慢,每一步都带着盲人特有的谨慎。顾仰山小心地引导他走到座位前,扶着他,以标准的跪姿坐下。整个过程,李景异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盲人常见的、对陌生环境的漠然。他微微垂着头,空洞的目光落在身前的矮几上,仿佛对周遭隐含的刀光剑影毫无所觉。
“听说李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如今看来,气色尚可。”佐佐木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像毒蛇吐信。
李景异抬起“茫然”的脸,朝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嗓音平静回答:“老毛病,不值一提。有劳挂心。”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身体不适”的由头,又轻描淡写地带过。
武田开门见山:“我们请李先生来,是希望借助您在密码学方面的卓越才能,帮助我们破解一些……小小的难题。”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名下属将一份文件推到李景异面前——当然,他“看”不见。
顾仰山立刻上前一步,扮演好助手的角色,低声在李景异耳边“描述”文件上的内容,是一些基础的密码术语和原理。
李景异安静地“听”着,偶尔,他会抬起一只手,纤细修长的指尖在空中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身前的榻榻米,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无声地演绎着某种密码逻辑。他微微蹙着眉,清俊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专注而矜贵的神态,与这间充满算计的和室格格不入。
“这些原理,并不复杂。”李景异听完,淡淡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属于专家的底气,“关键在于密钥的生成规则和替换矩阵的复杂性。”
武田和佐佐木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番回答专业、冷静,完全符合李约瑟的身份。但武田显然不想就此放过试探。
他突然改用日语,语速极快地对佐佐木说:“佐佐木君,你觉得这位李先生,是真瞎还是假瞎?”
刹那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仰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懂日语,但能从武田的语气和神态中感觉到恶意。
李景异却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懂,依旧安静地跪坐在那里,空洞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只有那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又在榻榻米上轻轻叩击了两下,节奏丝毫未变。
梁景元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也用日语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武田课长,一位顶级的密码专家,他的价值在于大脑,而不是眼睛。更何况,”他目光转向李景异,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即便是盲人,李先生的风采也足以令人侧目。”
这话看似在解围,实则将一种微妙的注意力更牢固地钉在了李景异身上。
武田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语言问题,但眼中的怀疑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