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也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锁在了这间临时住所内。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远处传来隐约的宵禁哨声,更显得室内死寂。只有桌上那盏旧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对峙般的两人。
顾仰山背靠着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发软的双腿。他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站在窗边的李景异,胸膛剧烈起伏,之前强行压下的恐惧、后怕、以及一种被隐瞒的刺痛感,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冲撞。
“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顾仰山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质问,“你知道武田抽屉里的代号?你算准了梁景元会插手?你甚至……你连我怎么反应都算进去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与其说是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路拼死守护,却发现自己守护的对象,可能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甚至一直在引导着一切。
李景异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昏黄的灯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卸下了墨镜,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不再伪装空洞,却也看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慌。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顾仰山,仿佛在评估他的情绪,在判断该透露多少。
这短暂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让顾仰山的心直直地沉下去。
“你到底是谁?”顾仰山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抑着痛苦和怒火,“丁一?李约瑟?还是别的什么人?你混进梅机关,究竟想干什么?!”
李景异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台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个极细微的、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动作。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调子,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坦诚?
“我是谁,不重要。”他避开了第一个问题,目光掠过顾仰山紧绷的脸,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拿到‘零号档案’,摧毁‘樱花计划’。”
“零号档案”?“樱花计划”?顾仰山瞳孔一缩,这是比“紫密”级别更高、他之前都未曾接触过的绝密情报!他猛地意识到,李景异正在向他透露一个惊天秘密,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任,也是一种将他彻底绑上战车的姿态。
“你……”顾仰山的声音卡住了,愤怒被巨大的震惊取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
“我和你一样,”李景异打断他,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顾仰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都想让这片土地,少流一点血。”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顾仰山所有的质问和怒火。他看着李景异,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承载着沉重秘密的眼睛。是啊,他是谁重要吗?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身处险境却依旧从容破局的能力,他此刻说出的共同目标……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些事情吗?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顾仰山的心头。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他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水下却隐藏着无法估量的庞大与危险。可正是这种深不可测,这种与脆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强大内核,散发出一种致命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梁景元?”顾仰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李景异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是利用。是……合作。也是……不得已。”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至少对你,不是。”
这近乎辩白的一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顾仰山冰冷的心湖。不是利用……是合作……是不得已……还有那句“至少对你,不是”……
所有的愤怒、委屈和猜疑,在这一刻,奇异地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明白了,李景异走的是一条比他想象中更险、更孤独的路。他需要伪装,需要算计,需要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撬动整个危局。而自己,或许是他在这狼窝中,唯一可以稍微放松一丝防备的“同伴”。
顾仰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李景异。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着护卫般的谨慎,而是带着一种平起平坐的、战友般的姿态。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顾仰山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目光深处,却燃起了更坚定的火焰。既然选择了同路,那便同行至底。
李景异接过水杯,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摩挲。他抬起眼,看向顾仰山,昏黄的灯光下,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等。”他吐出一个字,语气笃定,“武田不敢动我们,梁景元会替我们周旋。林乃惠……活不过今晚。”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伐决断。